黑魚精仗著定河龍王的勢頭,在板橋渡一帶橫行無忌,哪裏吃過這樣的苦頭?他今日喝多了酒,原本就氣不順,先被葉行遠八方刀輪神通傷了一鰭,還沒來得及報複回來,又被陸十一娘捉拿,口中便罵的不幹不淨。

“哪裏來的狗男女,竟敢傷你爺爺?可知你爺爺是誰麽?說出來嚇死你!你還不快將我放了,磕頭認錯!如若不然,必有滅門之禍!”他嗓門極大,猶如雷震,嚇得周圍百姓魂不附體。

剛才妖怪作亂,有人害怕不敢說話,現在妖怪被擒,倒鑽出來擔憂道:“大人,擒了這妖怪,隻怕得罪龍王,之後禍患無窮,還是將他放了吧!”

這話居然還有不少人附和,點頭道:“大人見義勇為,為吾等除害,那自然是極好的。不過這妖怪也已經受了教訓,便放他回去,今日必不會再鬧了。”

黑魚精聽人這麽說,更是得意,張狂笑道:“地方百姓都明白事理,我不過出來戲耍醒酒,如今酒醒了,你們將瓜果祭品送上來,我用了便要走。”

正是有這種受害還要縱容的聖母們在,才會有妖怪惡人的猖獗。葉行遠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將這黑魚精拿下,又怎會輕易放回。

遂正色道:“是何言哉?這妖怪阻礙交通,傷害人命,已經犯了不赦之罪。我正要將其送往本地縣衙大獄,由知縣大人判罪,明正典刑,怎可私放?”

百姓驚嚇道:“大人有所不知,這妖怪不是野妖,是個有來曆的。他姐姐嫁與定河龍王為妾。若是拿了他,龍王震怒,無論是旱澇之災,那可如何是好?”

果然與陸十一娘探聽消息一樣,之前眾人還支支吾吾,不可說這妖怪的來曆,等到妖怪被抓住了,反而不隱瞞了。葉行遠心中不屑,冷笑道:“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就算是龍王,也不敢妄動江浪,淹死人命。此等罪孽,夠上斬龍台一遭了,何況這區區水族?

更何況此妖還身背殺官大罪,要是知縣大人查下來有謀逆之行,那可得誅連九族,連他嫁出去的姐姐都要問罪!你們若是為他說話,也得去縣衙查查是不是同謀!”

這裏的巡檢也是淹死的,雖然同樣是喝多了nozuonodie,但要是真論起來,妖怪殺官可以造反論處,這真是夷三族的大罪。

葉行水性遠一說這話,百姓們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說,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葉行遠派人將垂頭喪氣的黑魚精押走。心中焦急,卻又不敢冒犯葉行遠。

此時妖怪被擒,河麵上頓時就平靜下來,葉行遠急命人上前去撈剛才沉河那老船夫和武官。過不多時,老船夫靠著好水性從河邊蘆葦叢裏麵鑽出來了,但那武官的屍體卻已冰涼,雙眼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葉行遠一聲歎息,又命人查武將的遺物。看到腰牌乃是三邊總督麾下一名製使,姓李,他懷中有一封以蠟密封的加密公文,應該確實有緊急軍情,隻可惜莫名其妙的死在此處。

“此封公文乃是絕密,大人不可拆看。”陸十一娘一看公文上的花押和封印,便已明了,謹慎道:“這公文應由三邊總督親拆,看來大人得繞路一趟,將其交到附近行轅。”

軍方有另一套傳遞消息的體係,葉行遠不方便越俎代庖親自去轉交此公文,但也不能拖延,隻能交到最近的軍營,由他們去處理。

錦衣衛權限極大,在需要的時候亦可動用軍方的渠道,但並不值得為此事小題大做。葉行遠捏了捏那公文,點頭道:“待過了河之後,去交給河西提督衙門便是。”

反正這信是要送往三邊,也得一路往西,葉行遠要是折返回頭,即不值得也費時費力,不如順路轉交。

陸十一娘略一猶豫,但覺得如今和平時期,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便也沒再多想。還是目前的事情比較麻煩,便憂心忡忡道:“大人既然拿下了黑魚精,交到縣衙,那是把難題丟給了他們,他們豈肯輕易放過?可要去看看麽?”

黑魚精就是個燙手的山芋,當地知縣也是知道麻煩,所以才一直裝聾作啞。如今綁好了送到他麵前,處置也不是,不處置也不是,隻怕是進退兩難。

葉行遠笑道:“我們若不去看看,隻怕知縣大老爺會繼續裝傻,把這黑魚精在牢裏關幾天,然後無聲無息的放了,那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們既然管了這閑事,當然要送佛送到西天。我也想親眼看看,此地昏官能昏到何種地步!”

他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這些官僚的,天下烏鴉一般黑,這種事他們真做得出來。等以後葉行遠走了,還會有誰來對付這妖怪?苦的還是當地百姓。

所以葉行遠施施然跟著押送黑魚精的隊伍,遙遙綴在後麵,一路到了縣衙。

板橋渡隸屬於河東高官慶縣,縣城離河邊不遠,亦是古城舊址。聖人出世前三代之時,便有大夫季禮在此存糧。後來因定河數次改道,此地幾今興衰,到今時今日仍算頗為熱鬧。

長慶縣知縣單無知四十許人,逢十五之日,他知道河上必然有事,幹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後衙吃酒休息,自得其樂。

正自逍遙之際,縣中師爺卻慌慌張張奔了進來,急道:“縣尊,禍事了!”

單知縣大為不滿,冷笑道:“我乃讀書人,聖人庇佑,天子加持,有什麽禍事?休要口不擇言!可是河上又鬧事了?淹死了幾個人?不必管他,明日再上報天災便是。”

他隻要自己安樂,哪管別人死活?反正定河廣大,哪一年不淹死人?都報了天災,上峰也不會在意。

師爺苦著臉道:“淹死人倒也罷了,說是淹死了一個三邊的武官……”

單知縣一驚,打斷師爺的話問道:“怎麽又淹死了一個武人?這些人不讀聖賢書,不知趨吉避凶,真實麻煩?幾品?”

師爺漫不經心回答道:“乃是以為九品製使……”

單知縣鬆了一口氣,提起一杯酒飲了,笑道:“九品就不算什麽了,三邊的武官與我們也沒有統屬關係,他淹死隻能算是自己倒黴,照舊例報上去吧!”

師爺連連搖頭,“大人,今日可沒辦法報舊例了,有一位官人路過,施展大神通將那小黑魚擒了,如今已送到縣衙,正等著大人出去處置呢!”

單知縣連連叫苦,“這都叫什麽事?如今的人怎麽一個兩個都愛管閑事?就不能讓人過兩天安生日子了?來者何人,可曾問明了?莫要是招搖撞騙的。”

他覺得被人添了麻煩,心中甚為不爽,你說一個過路的官人,管什麽妖怪,等上一天明天過河走了不行嗎?真真是狗拿耗子,讓人生厭。

師爺麵色更難看,默然道:“這位大人應該是沒有人能冒充的,學生已經問過身份了,他乃是新科狀元,恩騎尉爵,自請出京,授從六品瓊關知縣的葉行遠葉大人……”

什麽?聽到新科狀元的名頭,單知縣的身子先自酥了一半,勉強站起,在後衙之中轉了兩圈,冷汗涔涔道:“怎麽是這位爺?也是,聽說他自請出京,正該這幾日經過,這可麻煩了,兩邊咱們都得罪不起,這可叫人如何是好哇!”

葉行遠那是什麽人?雖然聽說他惡了幾位大學士,因此被逼出京,沒有能留在翰林院中。但他深得聖心,不但封爵,又加恩去翰林院轉了一圈,結果就是葉行遠出京非但沒有吃虧,資曆上反而多添了一筆。

等他有朝一日卷土重來,便是大學士都擋不住他的氣勢。

人家掰腕子的是內閣閣老,單無知一個同進士出身的知縣,有什麽本事在別人麵前充老資格?但那黑魚精偏偏真是動不得的,想到這裏單無知便更加著急,臉色都漲得通紅。

為難道:“不管如何,本官得先去迎一迎,免得失了禮數。這葉行遠年輕氣盛,可不要得罪了他。”

師爺如雞啄米一般點頭,出主意道:“大人也無須擔心,總之這葉行遠來,我們便以禮相待,好吃好喝招呼著,再送一份儀程盤纏,他總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麽吧?

至於那條黑魚,咱們便用‘拖’字訣,先關到牢裏麵也讓他吃點苦頭知道天高地厚,過幾天等葉行遠走了,我們再悄悄將他放了。如此兩麵不得罪,豈不是皆大歡喜?”

單知縣一聽之下便大喜道:“你這話說得有理,我是一時急糊塗了,就這麽辦,那便不須擔心了。”

他正了正紗帽,又用袖子抹一遍油光鋥亮的嘴唇,一邊匆匆忙忙出了後衙,一邊口中大叫道:“葉大人在哪裏?狀元駕臨,蓬蓽生輝,本官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圍觀的百姓轟然一聲,他們這時候才知道擒了妖怪的讀書官人乃是今科狀元,不由喧嘩起來,拚命往葉行遠身邊湊,也想沾點兒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