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行遠的嘯聲足足持續了一盞茶時分,翰林院的屋瓦振動不停,灰泥撲簌而下。頭頂的雲團都被他這呼嘯震開,露出一線天光,正罩在葉行遠頭頂,金光閃爍。

新翰林們都閉著眼睛退出了門外,便是老翰林都近身不得,一個個臉上都帶著驚異之色。

有人慨歎道:“此乃餓虎跳澗,三花聚頂之像,渾身靈力貫通,令身體如渾金璞玉一般,合於天機。但是……那人分明不及弱冠,怎能有如此的修為?”

他身邊有人搖頭道:“此人似是新科狀元葉行遠,今日上衙門路上我正瞧見他張貼上書,好一番意氣。若真是他,便真的達此境界,也不奇怪!”

前頭那人惱道:“怎麽可能?葉行遠聽聞不過十七歲,天下焉有十七歲之大儒也?聖人雲三十而立,世上之人,未滿三十,絕對到不了此等境界,一定是有什麽地方不對!”

後來人笑道:“眼見為實,事實擺在眼前,閻兄怎麽不信?再說聖人雲三十而立也是虛數,前朝有錦元公,也不過二十九歲便成了大儒。”

那姓閻的翰林急道:“你這話就說差了。錦元公生具異象,在母腹待足了十五個月。成就大儒之時又是過年開春,論虛歲已滿三十,聖人的話怎會有差?”

他頓了一頓,又跺腳道:“險些讓你給繞了進去,便算錦元公二十九歲成就大儒。這葉行遠不過十七,足足提前了一紀,哪有這個道理?”

眾人麵麵相覷,忽然想起一句話來,頓時都啞口無言,無人再說話。

十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數十年孜孜以求,虔心以誠,參悟聖人經義。天才之輩或許能百理俱通,蓄積靈力如淵似海,終於成就大儒。

但是十七歲……這便是個神話。唯一的解釋,或許就是“生而知之”,然而生而知之的隻有聖人賢人,葉行遠難道也是其中之一?

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對天機的感悟和靈力的蓄積突破了一個瓶頸,便可稱之為“大儒”。

昔年有王瀚生軍中練氣,半夜忽然長嘯不絕,震動千軍,月光大熾,百裏通明。這情形便與葉行遠剛才一樣,乃是成就大儒的表現。

因為葉行遠實在太年輕,一開始的時候誰也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但當他的嘯聲半城得聞,引動狂風驚雷,天光失色,長久不絕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想到了這個解釋。

宇文經的麵色如死一樣白,他站在首輔嚴秉璋府前,原本打算再去向老大人請示,但此時卻禁不住隨著那嘯聲渾身顫動,回頭望著翰林院上空一條如白蛇一般竄空的雲氣。

“是他!一定是他!”宇文經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幾乎百分百肯定成就大儒的一定就是葉行遠。

京城士林之中的情況他門清,近期之內,並無人抵達這個門檻,也沒有這個機緣。而這嘯聲如此熟悉,又充滿了年輕人慷慨激昂之氣,絕不會是那些血氣衰敗的老家夥。

葉行遠竟然能夠借著翰林院清氣灌頂的機會,一舉成就大儒!怪不得他會如此行險!

“此人心機深沉至斯!他根本不在乎留京,卻非得要進一趟翰林,原來是因為這個!”宇文經喃喃自語,自以為找到了葉行遠行動的動機。

陳直跟在他身邊跑腿,還是懵然無知,便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何人在京中長嘯,倒是怪怕人的。”

宇文經頃刻之間已經冷靜下來,眼眸變得更加幽深,點頭歎氣道:“剛才這嘯聲必是葉行遠發出,他靈力蓄積已足,一舉衝破胸中三關,直達天頂。此後便百骸俱通,成就大儒。

想必他早就已經處在這臨門一腳的狀態,所以才無論如何要進翰林院,隻要得了清氣灌頂,內外相激之下,便有破關的可能。哪裏想得到他不過十七歲,便敢如此冒險!”

儒生乃是內修,聖人之道循序漸進,本無捷徑。隻要體內靈力足夠,便能夠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衝破穴竅,身受天機。

但葉行遠卻借用外力,這本來稍微行險,畢竟灌頂之力未曾為自身完全吸收,在體內流轉還有可能導致身體傷損。要是穴竅關卡堅固,久衝不破。甚至有可能活生生將身體崩碎!

宇文經想到這一點,更覺得毛骨悚然,“此人奮不顧身,必有大野心,搶著離京之前成就聖人,甚至冒生死之險,他到底要幹什麽?”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這是聖人所傳的孝道,這人連命都不顧,你說他隻是為了江山社稷,有誰肯信?

宇文經越發覺得葉行遠一定有一個大陰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急急忙忙進了嚴首輔府中。耳畔嘯聲良久未絕,令他心煩意亂。

他可真是冤枉了葉行遠,就是葉行遠自己,也完全沒有想到居然能夠在這種時候成為大儒。

修行聖人之道,豈是就是讀書考試當官,靈力天機的提升便能帶來自身的提升。葉行遠一直覺得自己靈力雖然因為種種奇遇變得甚為深厚,但對天機的感悟還淺顯得很,像大儒這種事他連想都沒有想過。

當世大儒,在朝在野也沒有多少個,葉行遠總想著至少也得當上一方大員之後,才有可能到此境界。所以他隻是興高采烈的來到翰林院,撈取他那一份好處,誰知道惹出這麽大的動靜。

等胸中一口氣順了,葉行遠方才止息嘯聲,靈力遊走於全身,暖洋洋的甚是舒服。耳聰目明,神清氣爽,心如磐石,看整個世界的感覺都似乎變得有些不同。

這便是大儒了麽?葉行遠有些恍然,他站在原地,仔細感應著自己與外界的不同,有些微妙的差別,但真要宣之於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恭喜葉賢弟!以十七歲之身成就大儒,前無古人,此乃本朝之福也!”文虛懷第一個上來恭賀,他激動得語無倫次。

文家一門七進士,也有老祖宗乃是大儒,文虛懷從小就見過。因此當葉行遠發出嘯聲的時候便已經像那種篤定,等他停下嘯聲,雲氣聚於頭頂,化作花影虛像,更是確定無疑。

陳簡麵皮漲得通紅,悄悄的向後退去,希望沒人注意到自己。剛才他還大放厥詞,說葉行遠不受翰林清氣認可,誰知道轉頭人家就成了大儒,這叫他的臉往哪兒擱?

要知道就算是如今的翰林院中,可稱大儒之人頂多也就兩三個,大儒在前,誰敢不敬?

一旦成就大儒,就算是未曾入朝為官,神通有限,但也有浩然正氣護身,一言一行都帶著天機的力量。前朝有大儒罵賊而死者,也有獨撐一城者,也有普濟天下者,皆有改天換地之能。

葉行遠現在就算不當官,回家種地,也再沒有一個人敢來惹他。

他心中還稀裏糊塗著,聽到文虛懷來道賀,便笑道:“此事也是僥幸,大約是翰林院清氣靈力太足,一不小心便衝破我胸中關卡,碰運氣成了大儒,不足掛齒。”

文虛懷大笑道:“天下間哪有僥幸而來的大儒?便是因為翰林院清氣灌頂而成,吾等十餘人皆受灌頂,怎麽隻有賢弟你一個成就大儒?此皆平日之力耳。”

一眾新老翰林都是羨慕嫉妒恨,讀書人一輩子的追求,首先當然是當官當大官,所謂達則兼濟天下。但是位極人臣的終究隻有那麽幾個,所以退一步的理想就是窮則獨善其身。

從某個角度來說,成就大儒,就意味著修身已經完全達成,獨善其身的目標至少完成了一半。此後隻要娶妻生子,繁衍家族,怡兒弄孫便可算完成了人生理想。

這後麵的工作雖然複雜,顯然比前麵要簡單了許多,大多數人都是生了孫子之後還要苦苦修身讀書,企望能夠跨出這一步。哪知道這小子居然不知不覺就邁過去了,怎麽不叫人嫉妒?

閻翰林急急忙忙的奔過來,對著葉行遠左看右看,口中嘖嘖稱奇,“冰肌玉骨,鐵膽忠肝,怒可發衝冠,戾則血擊人!這真是大儒之相!”

他繞著葉行遠轉來轉去,滿麵驚訝,問道:“葉狀元,你到底是用了什麽法子,才能成就大儒?還望不吝賜教。”

閻翰林這話說出了眾人的心聲,誰都想知道葉行遠的秘訣,便都靜下來側耳傾聽。葉行遠不習慣被一個大男人這樣看來看去,小心翼翼的後退了一步,苦笑道:“這位前輩,在下當真是懵懵懂懂,尚未知其所以然。”

葉行遠現在還真沒搞清楚狀況,現在就算要他講也講不出什麽。

閻翰林歎道:“我也料是如此,聖人生而知之,十七歲成就大儒者,必是聖賢轉世,哪裏有什麽秘訣?”

他滿目崇拜,死死的盯著葉行遠,恨不得要拜倒在他膝下。眾人聽他這麽說,看著葉行遠的目光也有些異樣,這神奇少年難道真是聖賢轉世不成。陳簡再縮了縮身子,隻覺得背上有些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