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諍委頓於地,俯首不起,說完幾句話之後便一動不動。隆平帝一怔,讓安公公上前扶他,卻發現他的身子已經僵硬。一代讖諱宗師,竟然就這麽死了。

葉行遠看著已經燒成灰燼的燈籠,默然無言。司馬諍的死更讓他感覺到風雨欲來,這人臨死前的進諫更是讓他聞之驚心。

這個世界還是很危險滴,可惜沒有機會回火星去了。葉行遠心中吐槽,對未來多舛的命運更覺擔心。

隆平帝輕歎一聲,“司馬諍忠心耿耿,既為社稷而死,朕就不追究他的罪過了。命人送回屍體厚葬之。太史令之職,由其弟暫攝。”

人都死了,被司馬諍找來的四凶大約也活不了幾年,追究他泄漏軍國機密也似乎沒什麽必要。

皇帝轉過頭,對葉行遠溫言道:“昨夜你立功非小,隻此事機密,不便公開封賞,朕先記下你一功。來日祭天,朕會再與你探討此事。”

現在司馬諍去世,四凶遠遁,當事人隻有葉行遠最清楚所見所聞。這等大禍事隆平帝再怎麽怠政也不能不重視,再加上對葉行遠甚為欣賞,願意私下向他谘詢。

葉行遠謙虛道:“學生才疏學淺,但陛下有所差遣,自當盡力而為。”

隆平帝一點頭,“此事你們萬萬不可向他人泄漏。瞥見未來,本就是鑽了天命的空子,若是宣揚出去,天機生變,反噬之下必然承受不起。”

預測未來原本就是大幹天命忌諱的事,故而古往今來凡精於測算,明晰將來之人往往都不得善終。故而鄭巨的萬世算經都以隱語寫成,並不明細。但即使如此,以他的功德學問仍然不能幸免。

通過鄭巨的讖言,看到未來之人,也不能肆無忌憚向外傳播,否則天命無情,必受反噬。不是日後前程坎坷,便是疾病纏身。

葉行遠知道其中厲害,連忙答應。隆平帝目光一轉,在船艙之中尋覓,卻未見同入幻境的最後一人,皺眉道:“那個荒唐書生去了哪裏?難道死在了虛像之中?要是這樣倒好了,他要是回來在外胡言亂語,那可是自尋死路。”

葉行遠這時候才想起來除了他們幾人之外,還有一個陳簡混了進來,但從剛才脫離虛像的時候就未曾見到此人,難道真是死在了未來?

保柱苦笑道:“我隻是將他製服,扔在沙漠之中,按說一日之間應該並無凶險。”

虛像原本並不會傷人,但是因為偏偏這樁大劫勾連了幽冥黃泉,陰間冥界的時間與人世間又不同步,故而連司馬諍等人都會再虛像之中重傷致死。

要是陳簡遇上了骷髏陰兵,隻怕凶多吉少,或許就這麽無聲無息的被幹掉了。雖然此人討厭,但到底罪不至死,葉行遠也為他嗟歎了兩聲。

安公公卻有些疑惑,猶豫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他死在虛像之中,按說屍體也該在這船艙中,怎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難道被那些骷髏挫骨揚灰了?”

這一疑問無解,本來“現世所見”的點讖虛像就極為少見,冥界也是迷霧重重,便是回去向欽天監其他的專家討教,隻怕也是不得要領。

反正陳簡就是未曾回來,隆平帝也就不想多為區區一個秀才操心。他急著回宮,便留下安公公在此善後,自己則是攜保柱先行離去。

臨去之前,皇帝勉勵葉行遠道:“你好好備考,三月間會試不要讓朕失望。你盡管放心在驛館住著,若得空時,朕再去找你。”

這是把自己當成宮外玩伴的意思?葉行遠受寵若驚,叩謝君恩。看著皇帝離開,他才帶著朱凝兒回返驛館,回想昨夜所遇光怪陸離的恐怖,心中猶有餘悸。元宵燈謎會原本隻是閑暇休息,沒料到居然惹出如此結局。

一宿未眠,葉行遠有些困倦,便再叮嚀了朱凝兒幾句,各自回房休息,一覺睡到了黃昏時分。

葉行遠不想再去回憶讖言之中的可怖之處,便靜下心來,再讀聖人之作。如今距離會試已經隻剩兩月時間,他暫時丟開其它一切,先要用心去博一個進士功名。

然而此事餘波,遠未平歇。

卻說四凶一離開畫舫,立刻便分散四方,各自向故鄉而行。他們所受反噬雖然沒有司馬諍那麽嚴重,但是就算各展神通保命,剩下的陽壽也都不足一年。因此便急於回返故土,向弟子們傳授衣缽。雖然不可明言,但他們也會隱晦的讓族人早日為即將到來的大劫做好準備。

妖丐一路向北,他一開始就大意受了傷,雖然強行治愈,但終究傷了元氣。如今走得急了,隻覺得胸腹疼痛淤塞,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出了城門,沿著官道穿過一片樹林,妖丐扶杖而行,約莫走出三十裏地,突然頓住了腳步。他眯著雙眼,警惕的四麵張望,隻見群山圍繞,山中卻傳來凜冽的殺氣。

“是哪一位朋友埋伏?這等小伎倆,可奈何不得我!”妖丐冷笑,木杖一指,隻見草叢之中黑氣氤氳,將所有的危險之地都標識出來。他最擅長趨吉避凶,想要暗算他幾乎是不可能之事。

“妖族一向不識天命,一味好勇鬥狠,能出妖丐這樣的人物,也實屬難得。”草叢中傳來一名女子的歎息聲,緩緩步出。

這女子一身白衣,身姿曼妙,麵龐卻仿佛被迷霧遮罩,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妖丐一見渾身發顫,汗如雨下,澀聲道:“姑娘世外仙姝,何以到此?”

白衣女子淡然搖頭,“君既通天命,自然應該知道我的來意,如今你已走投無路,不如讓我省點力氣?”

妖丐慘然笑道:“既然仙子到此,老乞丐必無幸理,隻是無論人、妖,生死關頭總要一搏。我也絕不會束手待斃。”

他呼嘯一聲,木杖輕搖,化作一團烏雲,一躍而起,竟想要騰雲逃生。

白衣女子冷笑一聲,“妖族這爬雲神通,也敢拿出來現?你既然要垂死掙紮,那我就斷了你的念想。”

她舉手一指,隻見天上一道閃電掠過,驚雷劈下,正中妖丐頂門。妖丐慘叫一聲,從雲頭跌落地下,渾身抽搐,眼見是不活了。

“一個。”白衣女子仰首望天,似乎意興闌珊。

一日之內,宗山先生被刺於東海之濱,招提法王坐化於西城白塔,影人被人以秘法神通困住,以烈火焚之,滅卻其無形無質的化身。這四位讖諱大家萬萬料不到這一次的京城之行,竟然如此大凶!他們再也沒有機會回返故土,與司馬諍前後腳同一日內故去,也算是緣分。

而與四人一起見過讖言虛像的葉行遠諸人,對他們的死暫時還一無所知。

被眾人遺忘的陳簡在一張華麗舒服的大**醒來,一睜眼就瞧見一個窈窕的白衣女子背影站在窗邊,不由失聲叫道:“錦織姑娘?這莫不是在做夢麽?”

因為多喝了幾杯酒,昨夜的記憶陳簡已經極為模糊,根本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難道是他在醉中解出了謎中之皇,所以才得佳人青眼?

陳簡遊學京中好幾年,因有人提攜,僥幸進過一兩次芙蓉閣。自從看過錦織姑娘的倩影之後,便茶不思飯不想害起了相思病。

正是因為這次射虎社的畫舫,拿出錦織姑娘的歌舞作為謎中之皇的彩頭,才令他心中怨憤,連帶著對誰都不客氣。

如今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身在佳人之側,豈能不喜出望外。

白衣女子緩緩的轉過頭來,她的臉龐仍舊被迷霧籠罩著,但陳簡看著她卻露出更為驚喜的表情,眼神之中充滿了戀慕。

“能得錦織姑娘垂首一顧,在下何其榮幸,如今便是死了,那也心滿意足了。”陳簡稀裏糊塗,心中卻充塞了巨大的幸福感。

白衣女子緩緩的走到床邊,靜靜的看著他,漫不經心道:“既然死都願意,那麽如果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你一定不會拒絕嘍?”

陳簡大喜道:“在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白衣女子的雙眸之中閃爍異彩,陳簡隻覺得眼前一花,腦中嗡然一響,表情一下子變得呆滯起來。

“起身。”白衣女子輕聲指揮,陳簡僵硬的如同傀儡一般坐直身軀,慢慢的下床站定,紋絲不動。

“出門去吧。”白衣女子又下了一個指令,陳簡滯澀的邁步,身體呈現出一種古怪的笨拙感。但走了幾步之後,漸漸趨於靈便,他信手推開了門,走出屋外。

白衣女子看著他的背影,滿意的點了點頭,“我要你參加三月份的會試,在最後的博弈智鬥之中不必求勝,隻要幫我對付一個人就行。”

陳簡轉過身來,如今他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異常,就與平日一般模樣,隻有眼眸之中偶然才會閃現一絲詭異的光芒,不細看也根本不會察覺。他低頭拱手道:“不知錦織姑娘要對付什麽人?”

白衣女子輕輕一笑,“不必著急,到時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