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風沙長,天空始終是昏黃色,褐色的旋風龍卷時常在地平線上出現。按照司馬諍的推斷,這是六道沙漠天氣最差的冬春之交。

這種天氣即使是周邊的草原也並不適合動武,糟糕的暴風會奪去軍隊的士氣,而匱乏的糧食將會讓他們崩潰。

在這種氣候條件下,就算北麵的妖族和西麵的蠻族想要有什麽不軌的行動也都會被阻止。於是這兩句讖言的意思就更加耐人尋味。

在此之前,司馬諍雖然不相信“馬跳北闕,犬嗷西方”乃是妖、蠻興起的征兆,但也基本上認為是西北有亂事,但從這個季節來看似乎又不可能。

事關隆平帝的江山,他當然也頗為在意,一直與安公公低聲的討論,“六道沙漠從未有妖族建立起勢力,北麵三關總兵也從未傳來相關的消息。我早就覺得現在太平盛世,這句讖言哪裏會指什麽戰事?都是欽天監諸人太過敏感。”

安公公道:“老爺聖明,想來頂多是些邊民滋擾的小事,如今我朝豐亨豫大,正自烈火烹油之時。妖族蠻族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擅開邊釁?”

隆平帝搖頭,“能上萬世之讖,怎能是小事?隻不知道會如何變化罷了。”

他原本眼不見為淨,雖有欽天監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但皇帝一直懶得理會。如今被卷入事件之中,嗅到風中的不祥氣息,難免還是憂心忡忡起來。

安公公笑道:“如今國泰民安,百年難有大事,想來鄭老大人也難於選擇,所以隻好挑些瑣屑小事列於書中。”

他拐彎抹角的拍馬屁,逗得隆平帝大笑,原本的擔心也減弱了幾分。

葉行遠在一旁聽著,雖然他早就深知隆平帝絕非救時之君,但在明明事實已經擺在眼前的時候還閉目塞聽,這位君王就未免讓人失望。

皇帝也不過如此。葉行遠心中歎息,皇家承載天命,已曆十餘世,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皇家先祖篳路藍縷,艱難得來的功業如今也消散得差不多。有君如此,天命實是難安。

朱凝兒湊到他耳邊,又躍躍欲試要說些什麽。葉行遠見機得早,一把捂住了她的小嘴。

相比之下,在他們幾人之前的四凶與司馬諍研究探討就要專業的多。到現在為止,原本興致勃勃的妖丐與招提法王都有些意興闌珊。他們通天文識地理,在這種地方這種時機幾乎不可能打仗,而對於西域蠻族或者北方妖族來說,如果想要逐鹿中原,攻略的方向也絕不是六道沙漠這邊。

這五位專家達成共識,所謂“馬跳北闕,犬嗷西方”應該不是戰事了。

那這句話究竟如何解法,卻讓他們費盡了苦心。

“關鍵還是在‘跳’、‘嗷’兩字。”宗山先生的立場相對中立,他率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鄭巨老大人用字之精煉簡約,吾等悉知,此二俗字必有其意。”

妖丐反駁道:“我覺得此讖關鍵卻在馬、犬二字,此乃意象所在,是用生肖變化,抑或擬形?或者是純用五行之意?解出這疑團方能確定。”

招提法王東張西望,皺眉道:“你們說犬、馬之物,我倒是想起來咱們西域流傳關於六道沙漠的可怖傳說。據傳沙漠之底有異獸,名曰吞日獒。

乃是上古大妖,因禍亂天下,被聖人封於此處,但每過九年,仍要以精魄出關,吃人心熱血,是牧民最怕的怪物。”

他此言一出,另外兩人倒還罷了,司馬諍卻變了顏色。他急問道:“吞日獒便是上古之時怪獸,曾被曆代人皇射殺數次,卻總能死而複生之怪?它是不是有吠日震地之能?”

宗山先生博覽群書,點頭道:“正是此物,危害天下,無人能治。聖人以一粒砂演化天地,將其封印於其中,此事《山海經》、《異物誌》皆有所載,但卻不知竟在這六道沙漠之中。”

上古大妖皆是異種,與現在妖族也談不上什麽親緣關係。他們幾個言語中都貶低這怪獸,妖丐也不以為意,隻咋舌道:“要是這犬嗷西方,應在吞日獒出世,這可不是小事!”

上古未曾絕地天通,神人妖物行走人間,各有大神通隨身,吞日獒雖然厲害,但也隻是麻煩之一而已。但當今之事,聖人截取天機,衛護神州,雖也有天命神通降世,但哪裏有應對這種上古妖物的能耐?

要是真的吞日獒突破封印,那可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這種妖物出現,無論是對妖族、蠻族還是人族都非好事,宗山先生和影人雖然離得遠些,但也不敢有幸災樂禍的念頭,誰知道吞日獒會不會到處亂竄。

“如果以此類推……”妖丐麵色發白,“吞日獒現身西方,那我北闕難道要遭遇天馬的衝擊?”

馬跳北闕,犬嗷西方。外域北方有一道天水瀑,乃是天河垂降。若是天氣晴朗的夏夜,有十萬天馬會順天河而下,在天水瀑中沐浴飲水,亦會與凡馬**,留下神駿馬種。

北方草原上的千裏馬,或多或少都是天馬雜交留下的後裔。天馬與凡馬不同,秉性暴躁,食肉為生,有時候吃人也不奇怪。妖族遇到天馬都是戰戰兢兢,生怕觸怒於它。要是所謂馬跳北闕真的是十萬天馬橫掃草原,那妖族別想崛起,幹脆是滅族之禍!

“不要自己嚇自己。”招提法王鎮定下來,開口勸慰道:“這隻是一種解釋罷了,何況全無實據。吞日獒封印三千餘年,哪裏有什麽道理突然脫身?天馬亦與北方妖族井水不犯河水,為什麽會出事?還是想想別的可能。”

但他話裏還是留了個活扣,幹笑道:“不過若真是有這種可能的話,諸位可要不計前嫌,一同想個趨吉避凶的法子才好。否則西北之地不寧,中原、東南也別想有好果子吃!”

葉行遠在後麵聽到,心中不屑。別人暫且不說,招提法王和妖丐明顯是強盜邏輯,要是讖言預示了西北崛起,那他們當然是欣然笑納,恨不得借此席卷中原。

但要是有了什麽禍端,那他們可就毫不客氣的向人求助,甚至以玉石俱焚來威脅,這也實在是無恥之尤。

宗山先生與影人都沒有說話。宗山城府甚深,而東海一地雖然僻處海外,但一直夜郎自大野心勃勃,意圖染指中原。他所願者,巴不得各地都出現亂事,這樣東海才有渾水摸魚的機會。

而影人一如既往的神秘沒有存在感,從他現身到現在,原本就未出一言。

司馬諍歎息道:“吞日獒上古妖物,天馬來自上界,不服王化,要是他們做起亂來,百姓必受流離之苦,在下自當盡力而為……若是我有命活下來的話。”

他偷眼瞧了瞧隆平帝,今日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還不知道皇帝會多生氣。要是要殺他的頭,也完全說得過去,就算不死,司馬家世傳的太史令之位恐怕也保不住。

就算解出了這個讖言,司馬諍也未必能幫得上忙。

聽司馬諍這麽說,安公公撇嘴進讒言道:“這個司馬諍當真是沒有覺悟,西北如今是朝廷心腹大患,要是被妖物所侵,完全是因為他們狼子野心,不尊聖人教化。

天朝上國不落井下石已經算不錯了,難道還要幫他們不成?真是迂腐糊塗!”

司馬諍泄漏讖言給敵人,這事當然會讓隆平帝不喜,不過隆平帝這人耳根子軟,未必就會狠下心處置此人。所以安公公的話也可以多種方法理解,要是隆平帝生氣,那就是攻擊他行事昏聵糊塗,不分敵我。

要是隆平帝還憐惜他的才華,那就是他讀書讀糊塗了,這樣罪名就輕了許多。

隆平帝一聲歎息,“司馬家人忠心耿耿,絕不可能有意背叛。司馬諍我更是從小就看著長大,說他有些有意泄漏讖言絕非如此,還是求知心切,不知輕重。”

他還是在為司馬諍開脫,安公公一聽就明白了,也就不再多說。

這樣心軟的皇帝對於朝中官員來說當然不是壞事。葉行遠心中暗道,本朝早期的皇帝都是殺人如砍瓜切菜的主兒,開國太祖更是定下了近乎嚴苛的官員法令,貪官汙吏剝皮充草,一時震懾天下。

但到了皇朝後期,皇帝們卻像是變了性子一般,一個賽一個的仁慈。其中隆平帝也是突出的一個,他登基十餘年,從未有殺士大夫之事,最多也就是罰俸罷官,這形成了相對開明的輿論環境,但同時也造成了吏治鬆弛敗壞,貪腐之事,已經是家常便飯,葉行遠在京兆府可是親眼見識過。

天下生亂而國無雄主,怎能定國安邦?自己看來還真的要早做打算,葉行遠不是讖諱家,並不在意一路細節,反而是在心中胡思亂想。

他們兩隊人約莫走了有半日,終於瞧見一片綠洲,妖丐大喜道:“前方有村落,咱們過去看看,必有所獲!”

妖丐一馬當先,想要盡快靠近,卻被司馬諍一把給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