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渾身黑衣臉上籠著黑紗之人正靜靜的站在門口,手臂上掛著射虎社的袖章,這應該就是射虎社的現任社長。但是剛才那招提法王說的是什麽?什麽天師?什麽萬世之讖?葉行遠有一種“臥槽,事情又搞大了”的感覺。

安公公和保柱臉上都出現了緊張之色,保柱擋在皇帝的麵前,渾身肌肉繃緊,就像是一頭一觸即發的猛獸。

乞丐和白衣儒士也都麵色鄭重,隻有那位把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樣的看上去沒什麽表現,但他一直端著茶杯不放下,從這小細節上也可以看出他內心的緊張。

若說全場最放鬆的一個,大約就是有了幾分醉意又不懂看風色的陳簡了,也許是根本沒聽清招提法王說了些什麽。他含糊不清的附和道:“正是,人都走了,該拿出什麽謎中之皇了吧。快些,我還急著見錦織姑娘呢!”

他醉醺醺的站起身,瞧見葉行遠在看他,還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道:“你瞅啥?”

這人是怎麽混進來的?乞丐皺了皺眉,似乎也甚是不滿,他笑嘻嘻的起身,對著門口的射虎社長行了一禮,“天師,我就說天下能解這謎的,終究隻有我們四個,今日招提法王、影人和宗山先生都來了,就讓我們猜上一猜又何妨?”

白衣儒士仍未睜眼,點頭道:“妖丐之言雖然直白,但天師故弄玄虛,最後要參詳的還是我們幾人,又何必浪費時間?”

葉行遠聽過知道宗山先生乃是隱世大儒,自三十年前就辭官歸隱,已經十幾年沒有他的消息,這難道是同一個人?

果然妖丐笑道:“多謝宗山先生,我老乞丐講話總是最實誠的。天師你苦心積慮想請幾個中原的聰明人來與我們對抗,但這天數既定,哪裏是人力能挽回?依我看來,這些閑雜人等,不如都逐了出去吧!”

那麽說來,番僧名為招提法王,老乞丐名為妖丐,白衣儒士是宗山先生,那把自己包得水泄不通的就該是影人了。從他們的口氣來看,似乎自認隻有這四人才是破解這謎中之皇的真正關鍵人物。

居然把皇帝都當成閑雜人等?葉行遠自己倒是無所謂,目光轉向隆平帝,果然見他已經氣得麵色發白,惱道:“你們這幾人也莫要小覷了天下英雄,怎知我解不開這萬古之讖?天師,你瞞得……我好苦!”

盛怒之下,他差點就說漏了嘴,但終究還是忍住了沒有泄露身份。門口那射虎社長歉疚的向他行了一禮,歎息道:“我實在未曾料到黃老爺竟然能夠破解我的燈謎,將您老人家卷入其中,也非我所願。您也明白,萬世之讖非同小可,待會兒若有變故,我必當護得尊駕安全。”

原來是認識的?果然傳言總有幾分道理,看來這被人稱呼為“天師”的射虎社長,與隆平帝早就認識,應該真是從禁中出來的。不過他也小心翼翼並沒有揭穿皇帝的身份,葉行遠心中好奇,不住揣度他的身份。

“原來是認識的?”妖丐一笑道:“既然天師說這位黃老爺沒本事破解謎題,就麻煩你好好坐著,不要添亂。”

他已經迫不及待的走到了船艙中心哪一盞彩燈之下,伸手就想去解開紅布。這妖丐身高八尺有餘,手臂更是畸長,一探手間竟已觸到了高懸的彩燈,葉行遠都為之一怔。

“不可!”射虎社長急急阻止,他袖子一拂,紅布上陡然閃過一道紅光,將妖丐震退。妖丐麵色驟變,吃驚的看了看發麻的右手,識趣的退了一步。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葉行遠實在忍受不了被蒙在鼓裏的感覺,猜個謎語猜得一頭霧水,惹出這麽多大人物。雖然隆平帝看起來是剛反應過來,但他畢竟還是看上去了解些真相,葉行遠便向安公公發問。

安公公有些尷尬,回頭以目光向隆平帝請示,隆平帝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今日的變化出乎意料,四凶俱在,萬世之讖現世。而隆平帝雖然天命加身,不必擔心自己的安全問題,但如果四凶之一任何一人解出了讖言,那會如何禍亂天下隆平帝不敢想象。

現在這邊唯一可靠的隻有葉行遠,也就沒什麽好瞞他了。

安公公會意,壓低聲音對葉行遠道:“這位射虎社社長乃是宮中太史令司馬諍。他們司馬家掌曆朝曆法與天文事,可推測天機,預判將來,在民間常有‘天師’之稱。”

葉行遠恍然大悟,千年太史令司馬家,這個他自然知曉。世上無千年之王朝,城頭變幻大王旗,不說上古之世,就是近千年來已經換了四朝。但這四朝之中,精通天文曆法的司馬家一直屹立不倒,也是一件奇事。

即使有聖人截取天機,皇家承載天命,但天機天命之中的奧妙之處,終究不是一般人可解,尤其是天機變化更是莫測,以曆法星相推算將來變化,便是太史令的重大職責之一。

這職位其實太尷尬,推算的太不準,當然坐不住這位置,推算得太準了,皇帝對你也不會放心。而能夠得四朝數十位皇帝的信任,一直牢牢占據太史令的司馬家,簡直可以用奇跡來形容。

想不到一次放鬆身心的猜燈謎活動,居然引出這種人物。尤其是什麽“萬世之讖”,聽起來就不像是什麽好東西。如果不是因為隆平帝在這裏,葉行遠幾乎就想當即告辭。

但現在未來的老板就在麵前,這時候臨陣脫逃,恐怕會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吧?葉行遠評估利弊,也隻能繼續聽安公公的解釋說明。

“而所謂‘萬世之讖’,乃是前朝鄭巨鄭老先生留下的一篇遺作,一直在皇家秘密保存。這五百年來,凡是萬世之讖中記載,都是從無差錯……”安公公知道這是絕密,又看了一眼隆平帝,見他麵色不變,這才期期艾艾的繼續。

萬世之讖已經落在別人眼前了,還能算什麽絕密?想到此處,隆平帝更是為司馬諍所作所為而惱怒。

葉行遠悚然動容,前朝大儒鄭巨乃是三千年來的讖諱大家,他著述有八種,隻是早被禁絕。其中聽說第八種《萬世算經》最為厲害,將他死後萬年大事一一羅列,民間多有流傳其中傳奇故事。

比如說前朝傾覆,本朝崛起,靖難之變,事後查閱萬世算經,都能得到應驗。隻是民間版本參差不齊,又有人刻意作偽文混淆視聽,所以讀書人亦不能辨其真假。

皇家收藏的“萬世之讖”應該就是所謂《萬世算經》的完整版本,一向為太史令掌管,那司馬諍怎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將這東西帶出來獻於人前?

安公公看出葉行遠的驚疑,苦笑道:“司馬諍是個癡人,二十年來研究萬世之讖入了迷,連本職曆法都不好好做了,這幾年中推算冬至都經常差幾個時辰。但朝廷看他鑽研近年一句預言似有所得,所以一直不曾管他。

沒想到他幾十年不出成果,終於喪心病狂,將這一句帶出宮中,找人共商。不過以他再瘋也不敢多帶,應該隻此一句。”

一句還好些,葉行遠略鬆口氣。這種預測未來的記錄,簡直就是戰略性的核武器。雖然鄭巨多用隱語,一般在事發之前很難猜到到底是什麽事,但終究會有些端倪。落在有心人手中,很有可能就平地生波。

不過司馬諍潛心研究的一句,想必也就是近年即將發生的一句,他因為推敲不出其中真意,居然敢拿出來找別人一起研究。那是不是說明,這一句中包含的信息可能極為恐怖?

現在的朝廷就像是坐在一座活動的火山口上,隨時都有可能激起巨大的變化,那這奇準無比的萬世之讖,也許就會成為引爆的導火索!

葉行遠麵色鎮靜,心中卻如驚濤駭浪,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時候陳簡卻哇哇叫了起來,“你們嘀嘀咕咕在做些什麽?難道想要作弊麽?這謎中之皇,大家公平猜測,你們還要聯手?真是小人!”

他懶得再去理會葉行遠,直接奔到了隆平帝麵前,指著他的鼻子便罵:“果然如那人所說,閑雜人等,正該驅逐出去,留在此處,徒然壞我們興致!”

隆平帝為他氣勢所懾,竟然瞠目結舌沒說出話來。葉行遠也目瞪口呆,深自佩服這位仁兄作死的勇氣,要知道就算是葉行遠這位穿越者,也絕對不敢指著皇帝的鼻子罵,還罵得如此酣暢淋漓。

“休得喧嘩!”白衣儒士看不下去了,橫眉道:“你們都是閑雜人等,要不是因為讖言既開,你們都被卷在這命運漩渦之中,我早就把你們統統都趕出去了。現在全都給我閉嘴!天師,不要再耗費我的耐心,盡快打開遮世之障吧,免得我們幾人聯手,你臉上也不好看!”

他一指彩燈上的紅布,那紅布獵獵作響,不知被哪裏來的風吹起,晃動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