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笑道:“唐老爺,你認錯人了,我隻是小丫環,哪裏算什麽花容月貌?我家姑娘還沒出來呢。”

她是錦織的丫環,名叫翡翠,葉行遠一望之下也不由驚異。這小姑娘不過十五六歲年紀,但穿戴打扮,實在不像是一個丫頭,再加上美貌兼氣質出眾,也怪不得唐師偃會認錯。

一個丫環都漂亮到這種地步,那正牌的錦織該有多美?怪不得不是一般人能見到的。

唐師偃老臉一紅,不過也沒覺得有多尷尬,在這樣的美人麵前犯錯理所應當,他相信肯定有很多人與他一樣會認岔了人。便笑道:“有婢如此,其主可知,我對錦織姑娘就更期待了。”

翡翠笑嘻嘻的請他們兩人坐下,“唐老爺這般誇獎,小婢都要臉紅了。我家姑娘已恭候多時,難得兩位來此,便先請你們聽幾首曲子。”

這原本也是錦織的規矩,無論是誰來,都是先在簾外聽曲。若是給麵子便會在曲終之後一見,而有許多人運氣不佳,到了這一步最後都未曾見到錦織的也大有人在。

唐師偃想起這個規矩,更是怪自己孟浪,轉頭向葉行遠道:“錦織姑娘琴曲雙絕,傳說能夠繞梁三日而不絕,我們可有耳福了。”

翡翠一笑,躬身告退,掀起了房中一到簾幕,閃身入內,低低的說了兩句什麽。隻見一個窈窕人影從簾幕之後站起,向著葉行遠和唐師偃福了一福,也不說話,就聽叮叮咚咚的琴聲響起。

琴聲悲涼,竟有鏗鏘金石之聲,渾然不似這種勾欄之中的靡靡之音,葉行遠精神一振,對這位錦織姑娘高看了一眼。

唐師偃更是拍手大讚,“姑娘曲中豪情壯誌,實非一般女子所有,想不到芙蓉花魁,同樣還是一位巾幗英雄。”

錦織姑娘並不理他,一低頭,幽幽的唱了起來,“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一唱三歎,餘音繞梁,唐師偃滿麵驚駭,不僅僅是因為這姑娘唱得太好,更重要是她唱的內容。

“賢弟,她是在唱你的邊塞詩。”唐師偃湊近了葉行遠,悄聲道。

葉行遠九首出塞,名動府城,但傳播的速度卻比他想象中要慢了許多,在省城江州也很少聽到有人傳唱,卻萬萬沒想到在京城居然聽到了這一首“西出陽關無故人”。

難道總算是苦盡甘來?這詩在這等級別的名妓口中唱出,也就意味著葉行遠的詩在京城文化圈受到了一定的認可——當然也有可能是這位錦織姑娘知道今日是他前來,所以刻意討好,選了這詩,不過從別人描述這位姑娘的脾氣來看,這種可能性並不大。

葉行遠沾沾自喜,朗聲道:“詩為三分,唱為七分,原本意境不足之處,有錦織姑娘曲子與歌喉不足,這才是十分出塞。”

人家都唱他的詩來恭維,那禮尚往來,回頭讚美兩句也是應該的。何況這位錦織姑娘譜的曲子好,唱的更好,葉行遠也是實事求是。

簾內的女子輕聲道:“葉公子詩才驚人,此一詩便訴盡離人之悲,我作曲不過是畫蛇添足罷了,安能得此之讚?其餘幾首出塞,小女子亦有譜曲,請公子品評。”

她也不待葉行遠回答,接著便又唱了起來,“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這一首音節更美,悲涼之意轉為哀怨,雖是空曠遼闊之意境,卻又能唱得纏綿悱惻。唐師偃擊節讚歎,更是為葉行遠得意。

葉行遠也讚道:“錦織姑娘所譜之曲,比我心中所想還要更完美幾分,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拙作出塞九首,難道姑娘都有譜曲麽?”

簾中人影微微點頭,“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果然公子隨口便是詩詞錦繡,這九首出塞,**氣回腸,才真是完美之詩。若不是為了多讓幾個人聽到,知曉公子詩名,我這幾首曲子,又算得了什麽?”

她譜曲是為了讓更多人聽到葉行遠的詩?敢情這還是一位野生粉絲?葉行遠有種意外收獲的驚喜,唐師偃擠眉弄眼道:“果然賢弟你詩才終於還是有用,到了京城便有人識貨,這美人要是投懷送抱,你可千萬不要再拒絕了。”

雖然在省城的時候葉行遠謹言慎行,一直在鴉神廟中深居簡出,但當初在漢江府的時候也頗隨著唐師偃他們四大才子在青樓廝混。

那時候葉行遠才名方著,正是受人歡迎的時候,偏這小子花酒喝得,最後一步卻始終不肯。一直到現在唐師偃都認為他還是個雛兒。

離開漢江府之後,尤其是唐師偃娶了穆百萬千金,手頭有錢之後,一直打算給葉行遠找個絕色,算是報答他撮合之恩。但一直苦無機會,沒想到在這京城之中最有名的姑娘居然是葉行遠的粉絲,那這種機會可萬萬不能放過。

葉行遠苦笑道:“唐兄休要胡言,能夠在京城之中做這等生意,傲視王侯,縱然隻是青樓女子,但背後肯定得有大來頭。這等女子豈是我輩可想?萬不可起妄念。”

葉行遠一向有自知之明,名妓的名聲炒作到這種程度,絕對不正常。就因為別人唱了他幾首詩,就胡思亂想與人家做一對,這是給自己挖坑。他這樣的明智之人,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唐師偃一想也是,頓時喪氣,說道:“你小小年紀,偏總這般會算計,這等風月之地,說得如臨大敵作甚?露水姻緣,一夕之歡,也非不可求……”

葉行遠微笑不語,他堂堂九世童身,對修行大有便利,雖然心中不可能沒有綺念,但實在是舍不得就這麽送了出去。狐狸精不行,李夫人不行,這名妓當然也不行。

此時錦織已經唱到了第四首上,“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

她唱這首的時候曲調又是一變,雄壯豪闊,令人熱血澎湃。葉行遠雖對這女子有些忌憚,但也不得不承認她的才華,正要再度喝彩的時候,突然老鴇噔噔噔上樓,臉上的神色如苦瓜一般。

“葉公子,唐老爺,對不住!來了一位客人,讓錦織過去見見,就去一刻,眨眼便回,你們稍待可否?”她低聲下氣,向葉行遠哀求。

葉行遠還未開口,唐師偃便大怒,“你這講的什麽?錦織姑娘正在待客,哪有這種規矩?”

以堂子裏的規矩來說,這確確實實太過分了,姑娘在接客的時候,怎麽能夠隨便串台?這無論在什麽時候都得引起一場爭執,更何況是在這芙蓉閣之中。

錦織把自己炒作的如此矜貴,豈能隨隨便便被別人叫去,這怎叫唐師偃不怒?

葉行遠卻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動氣。錦織已經是如此地位,一半的王孫公子都見不著他的麵,對方能夠這樣直白叫他過去,讓老鴇親自來向他們告罪,那也就可見對方的來頭是何等之大。

這樣的人,葉行遠縱然不怕得罪,但又何必為此而結仇?

這時候錦織也在簾後說話了,她語聲平靜,淡然問道:“媽媽,是哪一位客人來此?真須得慢待了葉公子唐老爺麽?”

雖然是才女美人,但畢竟出身青樓,錦織心裏清楚得很。要不到的人,哪裏敢這般囂張?既然老鴇親自來叫,也就是這人斷是芙蓉閣得罪不起的,她之所以問這麽一句,無非是想讓葉行遠和唐師偃聽到罷了。

老鴇會意,連連向唐師偃打拱道歉,“唐老爺,實在不是我們無禮。因為今日安國公世子會同朋友來此,他們吃多了幾杯,非要見錦織姑娘不可。

你也知道安國公一係在皇上跟前的麵子,這等身份,豈是我們能拒絕的?錦織姑娘便過去略坐一坐,馬上便回來……”

老鴇也是無奈,葉行遠唐師偃兩人雖然不算什麽,但是今天請客的是黃公子。老鴇雖然不像葉行遠那樣看得出天命,但一雙招子也是雪亮,知道此人必然不凡,所以小心翼翼絲毫不敢得罪。

如果是其他人倒也罷了,但這安國公正牌世子,又是當今太子的伴讀,正是炙手可熱之際,這樣的人亮明身份要見錦織,卻不是老鴇能夠攔得住的。

安國公世子?唐師偃不免有些泄氣,他生性狷介,不怵權貴,但是對方的身份實在也太高了些。這絕不是他們這兩外鄉人能夠惹得起的,為了不給葉行遠與黃公子惹麻煩,似乎也隻能忍了?

唐師偃惱怒之極,恨恨一拍桌子。簾幕之後一聲歎息,錦織淒然道:“小女子身不由己,還請葉公子見諒,我且去一回,之後五首,回來再唱……”

她躬身一禮,正要後退,門口卻傳來一聲冷笑,“區區一個安國公世子,也敢在葉賢弟手上搶人?這是不給我麵子麽?”

黃奇傲然而入,根本理都不理老鴇,先行與葉行遠見禮,滿麵堆笑,“賢弟勿惱,我這便派人打發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