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早上又紛紛揚揚下起了鵝毛大雪,到中午也未見放晴,地麵已經是積起了一片雪白。到傍晚的時候寒風呼嘯,外間銀裝素裹,葉行遠心中有事,心不在焉的喝著臘八粥,時不時望向窗外,等待李夫人的訊息。

朱凝兒聽說葉行遠要帶他同行倒是挺高興,她坐在一旁笑道:“主公願意帶我,我必不負厚望。說起來那李夫人行止古怪,要是孤男寡女同行,我還不放心主公的安全呢。”

葉行遠啼笑皆非,他才不是主動要帶上朱凝兒。隻是這丫頭古靈精怪,又已經知曉內情,要是不帶著她,說不定她又用什麽古怪法子跟上,那時候更加麻煩。

朱凝兒老擔心李夫人圖謀不軌,尤其是對她勾引葉行遠之事始終耿耿於懷,葉行遠為免二人爭執,解釋道:“我們隻是尋合作之機,那日她不過隻是試探罷了。如今話都說開了,她自不會有什麽別的念頭。”

“那可未必。”朱凝兒苦口婆心,“色字頭上一把刀,多少英雄人物都是因這上麵出了差池,這才功虧一簣。”

她就是看那妖妖嬈嬈的李夫人不順眼怎麽了?雖然李夫人給主公帶來了一個極好的機遇,但她動機不純潔,這就必須得嚴防死守。

正說話間,外麵傳來約定的呼哨之聲。葉行遠披上一件大毛衣服,帶著朱凝兒趁夜出門,穿過驛館後院的角門,果然見一輛黑色的馬車等候在門口。

李夫人一掀車門,招手輕聲道:“快上來!”

她一身勁裝打扮,黑色夜行衣包裹得曲線凹凸有致,更顯得身形健美婀娜。朱凝兒的目光不經意往她碩大胸脯一瞥,又低頭瞧了瞧自身,不免自慚形穢,腳步便遲疑了些。

葉行遠哪裏注意到這些小兒女情態,他跳上馬車,看朱凝兒兀自站著不動,趕緊伸手一拉,將她扯了上來,李夫人立刻關上車門。車夫一甩長鞭,啪啪聲響,馬車再風雪之中絕塵而去。

“原來你就是帶這位小妹妹。”李夫人看著朱凝兒笑道:“聽說朱小姐在定湖省以一人之力統率數萬流民,把親生父親都逼退。這小小年紀,便有此等能耐,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姚家布局已久,李夫人自有消息渠道,若是刻意關注查詢,對定湖省中的情況有所了解也不奇怪。不過這評價也不太客氣,似乎對朱凝兒也並沒有什麽好感。

朱凝兒昂首道:“此乃小道耳,比不得我家主公舉重就輕,解我與父親危局,這才是深謀遠慮,妙想天開。我已矢誌追隨主公,若有人要害他大業,我第一個不放過她!”

兩人一上來就針鋒相對,朱凝兒這是昭示主權。難得有個人與葉行遠同樣有見不得光的秘密,她也難得可以在第三人麵前口稱主公,當然效忠之意更是表露得斬釘截鐵。

李夫人都為之愕然,俄而拍手道:“原來是我小覷了公子,公子早就有天下之誌,那可剛好。你得了聖人靈骨,再奪天命,定能改朝換代,替我姚家報了這血海深仇!”

這兩人湊一堆就沒好事!葉行遠雖然能預料她們之間必有火花,但沒想到這麽快就又扯到這種大事,這兩個女人都精明萬分,但是一個想到“造反”,一個想到“報仇”,全都會變偏執,怎麽說都不聽。

這時候也不好多解釋,免得潑了李夫人冷水,葉行遠隻能裝作充耳不聞,幹脆閉目養神。

馬車順利的通過了城門,城門衛甚至沒有做必要的盤查,不知道是車夫給了賄賂抑或這馬車有什麽特殊之處。反正一切有李夫人安排,她比葉行遠更怕露了形跡,葉行遠也就樂得不操心這些細節。

一出城門風雪更大,日暮之時雪花都凝成了冰珠子,劈裏啪啦打在車廂外壁,急促而強勁。

葉行遠睜開眼睛,探出頭朝外麵張了張,帶回來一臉的寒氣,皺眉道:“今日的天氣可不大好,夫人確認今天是行動的吉日麽?”

李夫人麵不改色道:“吾等起意冒犯聖人弟子陵墓,天機自有微妙感應,便本來是風和日麗,我們出門之時也必遇風雪。此非時辰變化可以避免的。”

這樣的話你能不說得這般理直氣壯麽?葉行遠心中吐槽,之前她還說得好好的,這是求四大弟子認可,不算是褻瀆冒犯。現在連天機都起了變化,夜探陵墓這種行徑真的好麽?

朱凝兒插口道:“主公放心,天機雖亂,但並無針對之意,否則便不是這般風雪了。今日之前,我曾三次問卜鴉神,此行都是大吉。”

現在的朱凝兒除了流民首腦之外,還多了一個鴉神教的聖女身份。雖然現在鴉神剛剛複興,信仰未足,元氣未複,不能給予朱凝兒更直觀的神通力量,但基本的問卜吉凶還是能有所預示。

這結果她也與葉行遠說過,這時候再提不過是為了壓製一下李夫人的氣焰罷了。李夫人卻淺笑道:“聖人不受神道轄製,事關聖人四大弟子,區區一個陰神的卜算又有何用?”

朱凝兒一揚眉,“夫人言下之意,莫非此行有凶?這倒讓我不解,難不成夫人並不希望我們此行成功?”

李夫人正色道:“聖人靈骨,乃是我姚家計劃百年之物,怎麽會不希望成功?隻是此行確有凶險,我等須做好充分的準備,不可有絲毫大意處,要正心誠意,方才有機會得高華君認可,取回信物。”

她侃侃而談,身子的渾圓隨著馬車的顛簸輕輕晃動,像是在示威,更像是在挑釁。

朱凝兒更是惱火,突然發現在擅長的鬥嘴上竟然也不是這位李夫人的對手,幹脆雙手抱胸,坐在馬車一角生悶氣。

葉行遠暗笑,果然是惡人還需惡人磨,朱凝兒伶牙俐齒又聰明,但到底年幼了些,比之更成熟更隱忍的李夫人那就差了不止一籌。

這兩人不再逞口舌之爭,馬車中陡然安靜下來。李夫人也開始靜坐養神,微閉雙目,葉行遠見她睫毛抖動,姿容曼妙,當真是人間絕色。而另一麵朱凝兒小臉兒含霜,裹在素色的狐裘之中,氣鼓鼓的獨有一種萌態,眼看是個小美人胚子。

她這幾月來吃得好住得好,身子也長開了些,與第一次在流民營中見麵那瘦弱模樣早已不同。

客觀來說,這次兩美同行,雖然心機更深沉了些,但終究還是正常人類。比劍仙和狐狸精來說,似乎是大大前進了一步。

葉行遠來軒轅世界結識的女性,還都算是不錯,隻是正如唐師偃所說沒有一個省油的燈,思來想去,竟然沒有一個適合娶回家的。

他胡思亂想,迷迷糊糊中打了個盹兒,直到馬車咯噔一下停住,這才驚醒。

外間風雪未停,李夫人當先下車,四麵一看,回頭道:“我們到了,此際無人,我們趁此機會,快進陵墓吧。”

葉行遠與朱凝兒下了車,大風刮得臉生疼,四麵一片昏暗,哪裏能看得清路徑?李夫人提著一隻燈籠,在狂風之中顫顫巍巍,猶如鬼火一般當先引路,走了一小段才在墓碑前停下。

“就是這兒了,高華君孝感動天,惜乎年壽不永。”李夫人將燈籠掛在旁邊樹枝上,盈盈下拜。

葉行遠湊近了細看,果然見墓碑上以古體篆字寫著“高華君之墓”,知道這是聖人弟子,得了真傳,又是忠臣孝子,高風亮節,值得一拜。便躬身行禮,口中低聲祝頌。

朱凝兒取了香燭,背著風點著了,供在墓前。

風雪雖狂,但在這孝子墓前,竟也稍微收斂。尤其是香燭之火雖然微弱,卻有一股氤氳之氣飄然而起,擋住了外圍的風勢,以墓碑為中心,周圍一圈變得溫暖而明亮起來。

葉行遠歎道:“聖人慈悲,遺澤三千年之後,早就聽聞隻要在聖人墓前上一柱清香,便可得片刻安寧。如今這高華君之墓雖比不得聖人陵,但也有庇護風雪之效,若是冬日無避風之所,也可倒此地避寒。”

幸好流民還不至京城,否則這苦寒之日,必有許多無家可歸的窮人聚集於此,隻要墓前香火不斷,這一片區域內就能給人帶來溫暖和平和。

也虧得本朝太平數百年,雖然不能說處處安樂,但京城內外還是一片繁華。臘八佳節朝廷也有施粥,便是乞丐流浪之人,今夜也不在高華君陵前。

“我們趕緊進去吧。”李夫人擔心夜長夢多,怕萬一有人來此撞見。便讓葉行遠將寶刀抽出,在燭火前一照,隻見一縷紅光在刀鋒之上抹過,刀身頓時現出如蜘蛛網一般的細紋,同時振動不已,發出嗡嗡的響聲。

五德共振,即使隔了三千年猶有奇效。葉行遠隻覺得握刀的右手掌心熾熱,像是握著一塊火炭,偏又脫手不得,隻能強自忍耐。

轟隆隆山崩之聲響起,他們麵前的高華君陵墓陡然裂開,一道裂縫剛好能容一人進入,裏麵黑壓壓的一片,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