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仍然是等待,雖然皇帝確定了召見,但到底什麽時候見,那就完全要看隆平帝的心情。唐師偃戰戰兢兢不敢亂說亂動,葉行遠卻甚為輕鬆,反正時間還早,他信步上樓,從二樓的窗戶眺望鹿苑景致。

“莫要無禮,這裏可是皇宮大內,不同別處,別犯了什麽忌諱……”唐師偃趕緊小聲提醒,但想及葉行遠的過往行徑,這勸阻實在顯得有些軟弱。

葉行遠渾不在意笑道:“難得來皇宮一趟,唐兄要是不好好看看,日後回鄉豈不是也沒什麽吹噓的資本?”

他終究不像土著一樣對皇家有根深蒂固的敬畏,心態一開始就不一樣,何況這裏隻是皇城中的一個園子。聽說鹿苑之中各種珍禽異獸,他就當是參觀動物園一般。

這種態度讓朱凝兒尤為佩服,她以巾幗英雄自居,但在宮中仍然難免會有些拘謹,與閑庭信步的葉行遠更是有境界上的差距。

果然主公有王者之氣,連天命威壓都不能讓他折腰,這般傲笑王侯,方才能成不世之功業。朱凝兒對葉行遠信心更足,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聽他辨認各種異獸。

“那便是長角翼虎,不過這麽小的翅膀應該飛不起來吧?”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葉行遠連正經的老虎都沒見著,乍一看見這種特殊的異獸,也是嘖嘖稱奇。

那翼虎頭頂生長一個尺許長的白色直角,除此之外通體漆黑,脅生一雙肉翅,正慢條斯理的穿過鹿苑北麵的空地,進行飯後的消化活動。

這異種在軒轅世界也算罕見,據說三千年前的上古時期天地交通,大陸上有各種異獸,鳳凰麒麟也時常得見。但自從隔絕天地之後,除了得天獨厚造化獨鍾的龍族,奉天命行雲布雨,留於凡間,異獸歸於天界,在凡間的血脈斷絕,很多生物都隻存在於傳說之中。

即使仍有珍稀的品種存在,靈智也大幅度退化,與野獸無益。

上古神魔大戰,這長角翼虎翱翔天際,也是一員悍將,現在看這肥胖的體型與短小的翅膀,隻能算是飼養的萌物,再不可能有當日聲威。

“英雄無用武之地,醉生夢死,髀肉複生,這是何等不幸?李成也是如此,這長角翼虎也是如此,真是可歎。”朱凝兒故意在葉行遠耳邊歎息。

葉行遠苦笑,這小姑娘無論什麽事都能聯想到她心目中的大業,實在算是意誌堅定之輩。為今之計,也隻有打定了主意不理她不搭腔。

“長角翼虎乃是遼東的貢物,說是於涯角山獵獲,凶猛無匹,當時還傷了幾十軍士的性命。那年我剛中秀才,不勝心向往之,一晃十幾年過去,沒想到胖成這個樣子。”唐師偃見他們兩人都上了樓,自己一個人等著擔心,便跟著上來,遠遠望見長角翼虎,也發了句感慨。

“原來唐兄還知道這老虎的故事?”葉行遠若有所思,仔細的瞧了瞧那頭翼虎的腰背,果然還能隱約瞄見矯健的肌肉痕跡,隻是都被肥肉遮擋,不複當年之勇。

唐師偃苦笑道:“那時候你大約尚不記事,陛下也才登基不久,遼東獵到這長角翼虎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這祥瑞比你今日的鴉神麒麟轟動多了,都倒是陛下定將勵精圖治,封狼居胥的盛世征兆。

長角翼虎進京之日,那可是萬人空巷,爭著圍觀這強悍的凶獸。當年我隻恨緣慳一麵,想不到人到中年竟然補上了這一麵。”

這大概也就開了隆平朝送祥瑞的風氣之先,先是各地邊疆的猛獸異種,然後是江南的花鳥奇石,再接著便五花八門,十幾年來未曾斷絕,隻這幾年眾正盈朝,很是貶斥了些幸進的奸佞小人,這才將這一股歪風邪氣略略刹住。

“長角翼虎乃是異種,壽命可在百年之上,看它體型,其實此時也不過剛入壯年,當初抓住它的時候應該還是幼獸……”葉行遠眯著眼睛,大概估算著這頭翼虎的年紀。

唐師偃點一點頭道:“翼虎一俟成年,便可飛天遁地,那即使是遼東幾位總兵出馬,也未必能拿得住他,豈能為尋常軍士所獲?隻可惜在鹿苑之中十幾年,也養得廢了。”

這翼虎的翅膀爪牙,分明是有人修剪過,這才造成了它這般畸形,否則這等猛獸豈能在鹿苑之中安居?還不受什麽束縛,就算不怕它逃走,難道還不怕它無意中傷了宮中貴人?

“不過便算如此,翼虎也是食肉的猛獸,應該在鹿苑深處,今日怎麽大搖大擺在這裏,有些古怪,莫要不小心驚了駕。”唐師偃忽然想起不妥,憂心忡忡。

葉行遠微微一笑,不以為然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們代表定湖一省來進獻祥瑞,眼看一切順利,必然有人會看不過眼。區區一頭長角翼虎,已經算是便宜我們了,不必多慮,我自有應付之道。”

第一眼看到這頭老虎,葉行遠就覺得不對勁,雖然他不懂鹿苑的規矩,但是這種皇帝嬪妃都時常會來遊玩的園子,園中猛獸怎麽可能無人看護隨處亂走。

皇帝有天命護身,或許不怕,但後宮那些嬌滴滴的美人兒要是嚇到了,掌管鹿苑的太監豈不要受牽連?而且今天說了皇帝要駕臨此地,辦事人員怎麽會不更賣力?天下事必有因果,葉行遠才不相信翼虎的行動隻是疏忽偶然。

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要出手了。

現在葉行遠的身後是以胡巡撫為代表的定湖官場,那胡巡撫必有政敵,政敵當然不願意他進獻祥瑞得了皇帝歡心,中間搞點小動作簡直是理所當然,完全都一切順利那才是意外。

當然現在葉行遠又莫名其妙扯上了司禮監秉筆太監王仁的關係,這大概也讓對方迷糊,下手不敢太絕,在鹿苑之中拿幾頭畜生來做文章,在葉行遠看來也是頗為適當。

到底都是讀書人,思路還是類似,最要緊是安全第一,行事必有餘地。葉行遠胸有成竹,含笑而待。

與此同時,早上起床的隆平帝心情略微有些不快,他看著琉璃鏡中略顯瘦削的身軀,歎氣不已,“國事繁重,朕都清減了,何時方能天下大定,讓朕效仿先皇封禪聖山、巡幸江南?”

身邊一個胖太監湊趣道:“以萬歲爺的功業,四夷賓服,國泰民安,祥瑞湧現。封禪下江南之事早該成行,隻恨朝中一群大臣如烏鴉一般,擾了萬歲爺的興致。”

說到祥瑞的事,隆平帝想起來了,笑道:“今日正是定湖省獻的祥瑞到了吧?這什麽鴉神麒麟的石像沒什麽意思,倒是那送祥瑞的小子有趣,去見一見或可解悶。”

胖太監一愣,皇帝怎麽也會對這小子有印象?他是跟在隆平帝身邊的老人了,自然知道並無龍種流傳在外,市井之間所謂葉行遠乃是皇家私生子的傳言純屬無稽之談,那皇帝又是通過什麽途徑知曉此人?

胖太監姓安,從潛邸便貼身服侍隆平帝,聖眷甚濃,隻是論心眼鬥不過江、王等人。幹脆便老老實實隻領了個統管大內的虛差,一門心思隻跟在隆平帝身邊,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也算是極有自知之明。

皇帝的心思他最擅把握,今日聽隆平帝露出口風,便不動聲色試探道:“聽說此子乃是今科解元,文章老到,在定湖省中又有詩名,幾首邊塞詩頗見風骨,年前似也抄到禦前……”

隆平帝想了一下略有印象,略顯意興闌珊道:“原來是他,聽他事跡頗有趣味,難道也是個尋章摘句的文人?那可就乏味得很了。”

安太監心中一定,笑道:“年紀輕輕熱衷功名也是尋常事,萬歲爺何必在意?他又有什麽事跡能動聖心了?”

說起詩文隆平帝沒興趣,說到這個他卻眉飛色舞,大笑道:“這個葉行遠智鬥妖知縣,力破漢江龍宮,一路上還連收了女劍仙、狐狸精、花魁等等各種絕色,其中旖旎處不可細表。聽說與這次同行的流民之女也勾勾搭搭,真是少年風流,羨煞旁人哪!”

安太監目瞪口呆,心道萬歲爺你從哪裏聽來的野史故事?平日讓小太監們給皇帝進獻的話本真是越來越不成話了,竟然還有這些誨**誨盜的內容?

那怪不得皇帝對葉行遠的印象好了,顯然是將對方當成了同道中人!

安太監跟在隆平帝身邊三四十年,對這位皇帝的心性最為了解,知道他一向是自命風流,每日最愛便是風流韻事,但偏偏對後宮佳麗又沒什麽興趣,隻恨自己身在帝王家,整天就想著若是自己生在市井,不知該是何等風流人物。

如今葉行遠身上種種傳說,簡直就完全符合了皇帝的意**,他能不興高采烈麽?

要是因為這個原因讓葉行遠討得了皇帝的歡心,暗中針對葉行遠的那些人隻怕都要氣紅了眼睛。安太監心中暗笑,也不多說,他素來秉承中立的原則,絕不輕易臧否人物,隻帶耳朵不帶嘴巴,方才能夠在皇帝麵前伺候那麽久。

“我們便去見見這個葉行遠。”皇帝起了興致,比預想得更早前往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