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介紹過,讀書人一級有一級的神通,秀才肩負教化地方責任,神通就是清心聖音。而舉人作為地方士紳領袖,稱得上鎮守地方,最著名的神通就是呼風喚雨,調節地方雨水。

但問題就出在這裏,一個地方的元氣是有限的,舉人老爺也不可能無限製的召喚雨水。本縣這兩年旱情較為嚴重,所以雨水調節問題尤為重要。

周知縣傾向於將有限的雨水集中在幾個地處平原的產糧大鄉,其他土地貧瘠的鄉村放任不管,這樣有利於提高全縣糧食總產,數字上會很好看,對政績非常有利。

而周知縣這個想法,遭到了歐陽舉人為首的一批地方實力派的反對,他們要求全縣平均分配雨水,不能集中在幾個鄉裏。

道理很簡單,那些從貧瘠山村出來的讀書人,怎麽可能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老家幹旱,而將雨水調配給別的鄉村?寧可平均分配,求得一個公平,也不能忍受厚此薄彼。

到這裏葉行遠便聽明白了,這位周知縣不僅僅是一位酷吏,更是一位追求政績或者表麵政績的酷吏。

讀書人做官,不見得為發財,卻肯定是為了繼續上升。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功德或者政績到位,考評卓異,朝廷嘉許,自然會提升官員的位格。

每升一品,天命都會有所嘉獎,新的神通也會出現,對讀書人來說有巨大的好處。所以這世界裏,貪官昏官或許不少,但說懶政怠政的庸官倒是少見。

隻還是那句話,大道之下,無窮變數,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衡量政績的標準也是各有各的思路。

對於周知縣來說,他要的政績,是地方表麵平靜,積存案件壓到最少,還要做到糧稅充足甚至大幅度增長,便能達到朝廷的卓異標準。然後再弄一兩個體麵的政績工程,就可以撈足資本,升遷而去。

至於地方百姓的感受,隻要在任之時不鬧出大亂子,升遷離開之後,管他洪水滔天?

但以歐陽舉人為代表的地方士紳是本地人,出發點自然與急於積攢政績的知縣有所不同。知縣更重視效率,他們更在乎公平,這倒不是因為他們的覺悟比知縣高,無非是雙方的根本利益不同而已。

其實這就是地方士紳與外來流官的天然矛盾,葉行遠熟讀曆史,這種情況屢見不鮮。隻是在這奇異的軒轅世界之中,各自神通在手,矛盾更為突出,也更加尖銳罷了。

周知縣手段過分,更是激化了這種矛盾,所以縣裏當然也有結黨成社反抗的,看似平靜,其實卻是暗流洶湧。

而周知縣想要與歐陽舉人這種本土勢力對抗,又不得不利用黃典吏這樣的胥吏爪牙,本來就與歐陽舉人有宿怨的黃典吏自然一拍即合。

葉行遠從歐陽舉人家中告辭出來,不得不承認情況還是比較緊迫,心中暗自思忖,“如此一來,更要想辦法拿到縣試案首,歐陽舉人也說童生案首基本能確保秀才,這才是自己在漩渦之中的護身符。”

考試之前,葉行遠幹脆在家中閉門讀書,低調得悄無聲息。直到考試前一晚,又悄悄的入縣城,在歐陽舉人家落腳。

第二日一早,歐陽舉人親自將葉行遠送到縣試考場大門,並督促巡考小吏當場搜查,正式確認葉行遠身上並無夾帶,這才讓葉行遠進去。

此時黃典吏正在場內布置,他負責在每一座考棚貼上封禁舞弊神通法門的咒符。作用就是阻攔考生用神通作弊,確保考試的公平。

這咒符得自於信仰陰神而來的神術,話說回來,神恩體係的神通,往往都是靠咒符實現的。

黃典吏一麵催促屬下,一麵悄悄地從袖中取出一枚咒符。色澤與其他考場符咒一般無二,隻是圖案略有些不同。

黃典吏覷得四邊無人注意,暗暗將東首甲二考棚上的禁神符扯下,另換了手中這一枚無名咒符貼上去。貼緊之後,又看到周圍無人注意,這才鬆了口氣,臉上微微露出幾絲得意。

葉行遠跟黃典吏擦肩而過,提著歐陽舉人為他準備的考籃,施施然跟隨著隊伍。考生點名叫號,分配到不同的考棚之中。

葉行遠的考棚,乃是東首第二的甲二;無巧無不成書,他旁邊甲一的位置是盛本其。不過盛本其瞧見葉行遠後,卻一頭鑽進了甲一考棚,再不探頭出來。

這種安排是何用意?想要亂我心智?葉行遠嗤然一笑,類似這樣低級的法子對他可不會有效,如果黃典吏的手段僅止於此,也就難怪歐陽舉人看不起此人。

不過想想科舉秩序如此森嚴,區區一個小吏,最多也就能小小幹擾一下思緒罷了。葉行遠心中篤定,但每個細節還是極為謹慎,他從籃子中取出文房四寶,試了試墨,為即將到來的考試做足了準備。

歐陽舉人為他籌備自然辦得妥貼,所有的東西都是完美無瑕,就連準備的食物也是溫熱新鮮幹淨,挑不出一絲錯處。

葉行遠還不放心,又上下檢查考棚,看看是否有人事先藏了東西,杜絕一切被陷害的可能。

當當當!隨著一陣急促的鑼響,考生已經全部入場完畢,考官帶領著差役,開始巡場進入各個考棚放下考題。

縣試考整整一天,上午便是背誦默寫聖賢文章,這是基本功,如果這一關都過不了,那也就不必考下去了。

葉行遠粗粗看了看考題,好在題目都在自己熟記的範圍之內,隻要略略回憶,大體便可一字不差的複述出來。

約莫五千言左右的默寫,也就是工作量比較大。葉行遠沒見到什麽生僻考題,鬆了口氣,一邊回憶一邊執筆書寫,也不用打草稿,字跡如行雲流水。

遠處的巡場考官見了,微微頷首表示滿意,湊到主考官周知縣麵前,低聲報了一句,“縣尊,那位便是葉行遠了。”

這幾日葉行遠的名頭如山響,城中官吏也都聽說香君顯靈的盛事,“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一句,更是讓各位閨閣小姐夫人感動得熱淚盈眶。

巡場考官知道葉行遠今日要來考童生,特別注意了一下,忍不住到周知縣麵前提了一句。

周知縣身材瘦小,雙目卻是精光懾人,他不滿地抬起頭來,掃了巡場考官一眼,“葉行遠是什麽人?本官需要知道麽?難道此人是你親友,你要來本官麵前說項?”

巡場考官嚇了一跳,想起這位頂頭上司脾氣古怪,自詡清廉,趕緊閉上了嘴。

葉行遠不知道這小插曲,他倒是越寫越順遂,前世今生的記憶和能力完全結合在一起,讓這些聖人經典在他腦中變得清晰無比。

更不用說在考試之前,他還用科學方法分類,重新加深記憶了一遍,如今這些不算生僻的經典,他幾乎可以倒背如流,絕不會有一字之差。

默寫不需要運用靈力引動天機,因為本身是聖人之言,自然蘊含天機,錄下的文字雖無靈光,卻有聖痕。

字若生光,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也能看清,那表示考生對聖人之言已經有了自己的了解;光線如果黯淡不明,那就表示隻是單純死記硬背;而如果有錯漏,則聖人之言也不會發光,那就是等而下之。

葉行遠字字生光,不過一個時辰,就將五千言默寫完畢,攤在桌上,燦爛如夜明珠,驅散了考棚之中的陰影。

周知縣這時候終於忍不住抬起了眼皮,瞧向那光芒四溢之處。

有個副主考滿麵喜色,“此子不簡單,隻這份經義理解與背誦的功夫就可以取個童生。本縣這幾年來,還未曾有過如此深厚的考生。”

這世界很公平,下多少努力,就有多少回報。與天機共鳴,或者需要人的天資稟賦,但這種背誦功夫,卻是要看誰下的苦功更多。

副主考沒想到,靈力厚重到能抗衡俞秀才、才華橫溢到能被香君認可的小子,還有這等下苦功的誌氣,果然任何人的成功都不是偶然。一個基礎、才學和靈力三強的家夥,還有什麽人能夠與他相爭?

“穩重些!”周知縣嗬斥了一聲,“上午的默寫尚未結束,此子不過是占了些先機,怎能讓你們如此失態?”

經典默寫,不過隻是基礎考試,最重要的還是下午的文章,那才是決定案首歸屬的關鍵。

黃典吏躬身站在周知縣的身後,在這裏沒有他一介小吏插口的餘地,但他卻用自己的方式在影響著考試的進程。目光飄向黃色的咒符,在風中招展,並發出嗡嗡的響聲。

午飯之前,葉行遠就將默寫的卷子交了,這本可以拖到下午與文章卷一起交,還可補充修改。不過葉行遠已經細細看過一遍並無錯漏,為避免汙損卷麵之類的意外,他幹脆交卷,下午專心致誌地對付那一篇童生文章。

這是全場第一個交卷的,按規矩,卷子可以當場呈到周知縣麵前。周知縣麵色如冰山,他是最不屑這種自詡才華的輕狂之人,當下一雙鷹眼盯緊卷麵,就想找個錯處來斥罵一番。

但是……並沒有。周知縣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看著每個字如燭火躍動的紙麵,手中的朱筆舉在空中,竟是點不下去。

這份考卷光華滿紙,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也可以不需要借用燈光閱讀,這說明天機共鳴的很和諧,沒有任何錯漏之處。

字體豐贍華美,筆意柔中帶剛,如此書法,已經有了大家風範,無論如何周知縣也不能硬挑毛病,否則隻能是自取其辱。

不得已落筆,在試卷的上端畫了個紅圈,潦草地批了一個“甲”字。甲是最佳,但周知縣實在沒有心情再落什麽其它的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