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按下範僉事灰頭土臉的從葉行遠家中離去不提,卻說在黃典吏這裏,周知縣與黃典吏還在繼續閑談。

其時月已中天,黃典吏對周知縣夤夜來訪的意圖還是不甚明確。他原本以為自己對這位東主也算是了解,一般都能夠揣摩出他的心思,所以當初才能夠以小吏之身得到榮寵,在歸陽縣中混得如魚得水。

但周知縣與葉行遠衝突之後居然莫名其妙遁逃,而且在很長一段時間之中都沒有消息,今夜又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讓黃典吏陷入了迷惘。他不明白,周知縣到底為什麽,到底想要什麽?

這個心結不打開,黃典吏就沒有行動的方向,之前他咬死葉行遠不放,無非是出於“自保”和“害人”兩種目的,與對周知縣的忠心沒多少關係。

而現在周知縣重新出現,黃典吏想著試探一下這位舊上司,便小心翼翼建議道:“老爺,範僉事此人表麵寬和,氣量一般。據我所知,範大人與葉行遠似乎話不投機,兩人之間不是很對付。

不知縣尊有什麽難處,若縣尊此時拜見範大人控訴葉行遠,想來範大人會樂見其成。或許能順手幫著縣尊打擊葉行遠,讓他再無法猖狂”

周知縣如果出麵,葉行遠很大概率會一敗塗地,可是周知縣似乎並不願去見範僉事,對此黃典吏無法理解。但他也猜測,這個原因必然是一個大秘密,大概也是周知縣為何逃走的原因。

葉行遠膽子再大,也絕對不敢真得殺官造反,黃典吏與葉行遠接觸過幾次,這個書生哪像是行凶殺官的人?所以剛才周知縣所說為了保命而逃亡,黃典吏有點不相信。

黃典吏與周知縣這對上司下級,昔日還算彼此信任,但此時此刻,兩人之間仿佛也充滿了猜疑。

周知縣歎了口氣,盯著黃典吏沉聲道:“你在縣中乃是本官第一個得力之人,我在縣中施政,也多虧得你鼎力相助。我現在落難,便問你一句,你是否還對本官忠心不二,我還能不能信你?”

這是要和盤托出了?黃典吏心膽俱顫,知道了解的太多對自己並不是好事,但已經騎虎難下,在這種時候當然也不能說自己不值得信任。

便咬牙道:“老爺若有什麽難處,盡管與小的說來,小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絕不會出賣老爺!”

周知縣喝道:“好!那麽實話與你說了吧,本官並非是人族!為什麽遁走,無非也是因為被葉行遠識破了真身,哪裏還能公開現身?這又叫我如何去見範僉事?”

他坦然承認,絲毫沒有隱瞞,讓黃典吏耳中有如雷鳴,幾乎差點被這句話當場擊倒。周知縣真的是妖怪?難怪葉行遠與範僉事談話神神秘秘的!

之前他根本就沒往這個方麵去想,因為這種事實在是太匪夷所思,就算是三歲孩童都不會相信。

誰能料到這種連狐仙鬼怪故事中都未曾出現的狗血情節,居然真的擺在自己麵前?跟從了兩年多的周知縣,竟然親口對自己承認他並非人類?

縣尊大老爺,小的隻是一個普通的典吏,無非是想魚肉鄉裏,賺點好處,真的不想扯進這般大事來!黃典吏心中忍不住叫苦。

不過黃典吏生性狡獪,很快就反應過來,周知縣為什麽要對他承認的意圖。周知縣既然是妖怪,那他不可能信任任何人,哪怕是自己這走狗也不例外。所以他故意暴露身份,讓自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人人都知道他黃典吏和周知縣是一夥的,如果說周知縣隻是失蹤,黃典吏或者還能另投靠山,把自己摘幹淨了苟全性命。但如果周知縣是妖怪假冒這件事如果查實,那黃典吏就是助妖為虐,這能有好果子吃?誰還敢庇護他?

為了不被牽累,得知周知縣身份之後,無論黃典吏心裏怎麽想,也不得不全力幫助周知縣。因為他們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周知縣若是沉淪,黃典吏也必萬劫不複。

黃典吏這時候才抬起頭,目光平視周知縣,以往他是絕對不敢做這個動作,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周知縣的臉上仍然沉靜如昔,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就像往日在後衙安坐一般。

不管如何,這妖怪的養氣功夫真是不簡單,此時還不慌不亂。黃典吏心中暗讚,咬牙問道:“老爺的身份,果然是葉行遠攻擊的要點。不過老爺如此穩坐泰山,隻怕心中早有定計可破這葉行遠,若有需要小的效勞處,請盡管吩咐。”

兩年多共事的默契,已經讓黃典吏不需要再表什麽忠心。實際上這時候表忠心也不沒用,大家都是聰明人,彼此全都心裏有數,直接就表明態度最為簡單。

或者說,他們兩人之間重新出現了一種詭異的信任,不幫對方,自己也要死的信任……黃典吏對麵前的周知縣也再無懷疑,他連最大的秘密都說了出來,還有什麽好隱瞞的?

周知縣點點頭道:“本官知道你一定會做明智的選擇。至於對付葉行遠的法子,本官當然有,你天亮之後便去公館,拜見範僉事。”

去做什麽?黃典吏不解,卻看周知縣成竹在胸的表情,不由又是一股自信湧上心頭。過往兩年,縣尊老爺不就是這般穩坐釣魚台,然後一路披荊斬棘麽?

卻說範僉事用計不成,悻悻然帶著殘兵敗將從潛山村回來,那個弄鬼的醫官被下令打了個半死,直接扔進黑牢去。範僉事丟臉丟的大發,也不打算讓這瘋子再出來了。

一眾跟隨圍觀的士紳各自散去,隻有範僉事帶著幾個心腹護衛,怒氣衝天的回公館。此時天色蒙蒙亮,範大人正要從大門進去,卻見黑糊糊的門口石獅子旁邊竄出一條佝僂人影,嚇了一跳。

正沒好氣的範僉事大罵道:“何人敢來冒犯本官,拿下了!”

那黑影連忙滾倒於地,連連磕頭,“大人息怒!小人並非歹人,乃是本縣典吏黃清,前幾日曾拜見大人。有葉行遠的重大惡情稟告,請大人容稟!”

他磕頭如搗蒜,範僉事仔細一看,果然是前幾天見過的黃典吏。此人告葉行遠殺官造反,惜乎證據不足,憑借這個很難定一個秀才的罪名。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範僉事剛剛受了葉行遠的氣,當然看黃典吏順眼許多。如今黃典吏突然又冒出來說有事稟告,難道是他掌握了葉行遠什麽證據?

而且不等天亮便摸黑前來,那一定是非常重大得證據!範僉事不由喜道:“你且起來,不必多禮,進去說話!”

在公館前堂,黃典吏挺直身軀,一字一句的擲地有聲,“小人此次掌握了確鑿的證據,要告葉行遠勾結妖怪,襲殺官員。

此人膽大包天,此時這妖怪還留在他身邊,時常在他家中出沒。大人隻要拿住葉行遠身邊的妖怪,大刑之下必能得其殺官的口供!”

什麽?竟然還有這樣的事?範僉事大吃一驚,黃典吏稟報的內容實在出乎他意料。那葉行遠檢舉周知縣是妖怪假冒,然而他自己也勾結妖怪殺官?

當然,範僉事也不敢胡亂相信黃典吏的空口白話。便又問道:“你可有證據?”

黃典吏很有把握的說:“範大人在潛山村打聽一下就知道,葉行遠身邊是不是忽然多了一個行事古怪的陌生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