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不寧的劉敦劉捕快這日交了差事後,居然拿出了身上所有銀錢,請同班兄弟們喝了頓酒,與他一毛不拔的形象大不符合。

眾衙役隻當他是最近連續立下大功,眼看升遷有望,所以一反常態了,或者是提前邀買人心。

大家個個恭賀,劉敦卻有些鬱鬱寡歡。吃完酒已經是下午,他就離了縣城,偷偷返回潛山村家裏,對著父母長跪不起,淚流滿麵。

“父親、母親,如今葉小弟在縣中如日方中,氣勢滔天,結交的又都是江湖人物,連周縣尊都被他活生生打成重傷,為了保命不得不棄官遠遁。此乃孩兒親眼所見……”劉敦回想起當日情景,依舊是心有餘悸。

他停了片刻,又接下去道:“我家早已狠狠得罪了葉家,之前葉小弟曾對孩兒提出招贅之議。孩兒想了多日,還是隻能應下,如果不肯,隻怕我們全家死無葬身之地!”

劉敦是真怕,周知縣何等威嚴?在周知縣麵前,他大氣也不敢出。但是周知縣到了葉行遠麵前,卻隻能落荒而逃,連官位也不要了。

送到衙門來的那些江湖漢子,哪一個不是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對這種人,平日裏劉敦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但他們卻被葉行遠束縛送來,軟弱的像是綿羊一般。

這足以說明葉行遠的凶狠,至於平時在村裏裝出來的樣子,隻怕是故意掩蓋本性!劉敦有時候甚至懷疑,葉行遠故意將這些凶神惡煞江洋大盜送到他這裏,很可能就是有意恐嚇自己。

劉婆大哭,抱著兒子道:“招贅要改名換姓,這如何使得?再說葉行遠連知縣都敢殺傷,這已經是死罪。就算我們這偏僻山村無人敢管,但天兵一至,他也就是化為齏粉的命!

事後朝廷追究起來,葉行遠所作所為與殺官造反沒有兩樣,隻怕要株連九族!兒子你若入贅葉家,那就是與他同死的下場!這又是何苦!”

驅知縣,聚民心,招豪傑,在有心人看來,葉行遠真是要“舉大事”的節奏了。但“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如今太平盛世,哪裏容得下他去謀逆,就算能得意一時,也必然是旋起旋滅。

劉敦麵色發白,對著母親苦笑道:“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兒子我不得不如此!母親不要忘了,如今孩兒的婚約尚未斷去,我們家也算是葉家的九族之內。

若不依了葉小弟的意思,他心狠手辣要對我家下毒手,我家怎麽可能擋得住?再說日後牽連起來,隻怕爹娘叔伯一個都跑不了!

所以於今萬全之計,隻有孩兒隻身入贅了葉家,然後與劉家斷絕關係,從此劉家與葉家再無關係。若事後朝廷追責,總不至於牽累到爹娘!”

劉敦已經徹底想通了,一來葉行遠如此凶狠,自己若堅決不肯答應入贅,葉行遠殺他舉手之勞。就算以後被株連,那好歹也是多活了幾日。

二來確實也是怕劉家全家連坐,不管實質如何,劉家和葉家是親家,葉家殺官造反被誅九族,劉家能跑得了?

所以不如舍棄自己一個,保全爹娘平安!如此情勢之下,自己入贅葉家並斷了與父母的關係,倒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卻說“爹娘叔伯一個都跑不了”這句話一出,劉婆登時啞口,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她這幾日提心吊膽怕得要死,就是怕葉行遠來找他報複。

劉婆受黃典吏挑唆,上衙門告歐陽紫玉,堵門罵葉翠芝,自知早上了葉行遠的黑名單。如今葉行遠膽大包天,竟然敢殺傷知縣,難道還不敢滅她一個鄉村老婦?

本來劉婆是陷入了絕望的,一直躲在家裏發抖,如今聽劉敦說這些,突然發現居然還有活命之機。把兒子貢獻出來入贅葉家,想來葉行遠也不至於再來與自己計較什麽吧?

劉婆與劉公對視,可以確定對方心中所想,都是琢磨著放棄兒子保劉家平安。

看到父母似乎不反對,劉敦也想開了,就這樣老婆女兒熱炕頭,好好的過上幾天日子吧。以後一起被株連,也算是全了夫妻情分,彌補過去的虧欠。

劉家這邊計較完畢,當日劉公便帶著劉敦來葉家,覥顏找葉行遠提起劉敦入贅之事。

人怕出名豬怕壯,葉行遠這幾天忙得很,哪有功夫去劉家。如今他見劉公怕成這個樣子,劉婆幹脆就不敢露麵,忍不住暗自失笑。

真是始料未及,居然還能順便解決姐姐的婚姻問題,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葉行遠也不搭理劉公,就直接問劉敦的意思:“入我葉家,就不再是劉家的人了,你可願意?”

劉敦心中早下了決定,咬牙點頭道:“隻求能與翠芝和霞兒相守,從此之後,沒有劉家的劉敦了。”

說出這句話時,劉敦大義凜然,仿佛是引頸就戮似的,腦海中不斷幻想起故事裏那些顧全大局、舍己為人的犧牲者。

葉行遠哭笑不得,這場景,這口氣,倒是顯得自己像個大反派。好像以前看過的小說故事裏麵,有反派逼著主角入贅的故事……

心裏吐槽歸吐槽,但這確實是姐姐的婚姻問題最好解決辦法,葉行遠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了。

姐姐葉翠芝對劉敦隻是怒其不爭恨鐵不成鋼,感情基礎還是有的,外甥女霞兒也需要父親。關鍵是劉敦性子軟弱,沒了父母撐腰,連姐姐都能拿捏住他,所以收到葉家之後應該不會出問題。

當下葉行遠就去找葉翠芝商量,葉翠芝那天聽小弟說起此事之後,雖然不大抱希望,但心裏畢竟也有了盤算。當下也不用考慮太多時間,直接點頭答應了。而外甥女霞兒懂事,很思念父親,聽說有這辦法也是拍手叫好。

既然都沒有異議,葉行遠也挺高興,便找來兩族主事,幹淨利落的簽了文書,讓劉敦入贅葉家,從此與劉家再無瓜葛。劉公劉婆表麵上哭天抹淚,心裏怎麽想的不得而知。

葉翠芝劉敦兩人本已成過親,連女兒都生了,入贅又不是什麽光彩事,因此也沒有另行操辦。隻是葉行遠出錢,購下了葉家鄰居房舍,給姐姐姐夫一家三口作為新房。

莫娘子全程目擊,大有感慨,她悄悄對葉行遠道:“果然天朝乃是禮儀之邦,人類這些規矩真是了得,原以為隻有出嫁從夫,卻還有這種招贅習俗。相公若是在中原實在混不下去,不如入贅了我青丘狐國,我肯定不會虧待了你。”

你想多了!葉行遠連忙斬釘截鐵的拒絕,免得莫娘子又起什麽古怪念頭。

“姓氏傳之父祖,豈可輕易更易?何況贅婿地位低微,不能為官。我這姐夫是本身才具有限,在縣內為皂隸已經是他的福分,所以入贅也不回妨害他的前程。而我是堂堂讀書人,將來要走功名大道,誰敢讓我入贅,誰就是我葉行遠不共戴天的仇人!”

贅婿不得科考,那就是絕了讀書仕進之路。劉敦原來不讀書,那自然無所謂,可葉行遠卻不相同。斷人上進之路,如殺人父母,要是換成別人敢對他說這種話,他可真是會當場翻臉的。

莫娘子悻悻然道:“人家不過隻是說說,相公何必如此認真。”

葉行遠知她脾氣,也不在意,又問道:“已經過了好幾天,上麵應該快有人來,你也該避一避了。”

算算日子,周知縣失蹤已經超過七八日,消息早就到了省城府城,府城之中已經派人過來暫時署理縣務,省城的調查人員也該快到縣裏了吧?莫娘子再戀棧不去,恐怕真要引起懷疑。

莫娘子更不高興,“你便是要趕人家走?我偏偏不走,你能奈我何?”

葉行遠如今在縣中威名赫赫,能止小兒夜啼,但對這狐狸精確實是沒辦法,隻能隨她。好在也知道莫娘子識得大體,總不至於壞他的事,比歐陽紫玉還稍微讓人放心一點兒。

又過一日,消息傳來,說省城派來按察使司僉事範平,已經抵達漢江府,不日便要來歸陽縣,調查周知縣失蹤事宜。

這回是真貨來了?葉行遠聽歐陽舉人轉告,也是啼笑皆非,還真是無巧不成書。莫娘子扮成範僉事趕走了周知縣,如今真的範僉事來了,卻不知該如何收場。

“此前範僉事微服私訪事,本縣不少讀書人都知道,隻怕是瞞不住的。若是其他人來此,或許不會追究此事,但他親自抵達,又怎會不管,我們得想個法子遮掩過去才行。”歐陽舉人想到這點,趕緊與葉行遠商量,怎麽彌補這個漏洞。

不說別人,就說那丁舉人,他可是親眼見過範僉事與葉行遠同行,然後又在自家打跑了周知縣。

如今真範僉事來了,丁舉人不去主動舉報就不錯了!但凡範僉事有所垂詢,肯定是一吐為快,不會有絲毫保留。說不定還要添油加醋,坑葉行遠一把。

“這確實是個麻煩啊!”葉行遠歎道,怎麽也得找個說法糊弄過去。否則的話這件事從頭到尾疑點重重,叫真範僉事如何能夠相信他的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