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還活著。

意識到這個的瞬間,蕭嵐就知道了結果。

贏了……

雙方隻能夠活下來一個,也必然會活下來一個的戰鬥,以他的勝利宣告了最後的落幕。

然而,無需驚奇。

充滿了打倒敵人的決心的最後一擊。

那麽就應該全力的將敵人置於死地。

這其中沒有產生驚奇的餘地,他也沒有留下那樣的餘力。

……隻是、為什麽?

明明奪取到了最後的勝利,明明獲得了前往未來的機會,明明從一開始的最初就做好了覺悟。

可真正的得到了自己所追求的事物,為什麽心中泛起的卻隻有空虛?

前一瞬還是生死相搏的對手,宛若鏡中看到的倒影般的另一個自己,從被禁忌的破滅之劍斬斷的胸口開始、就像是在告訴別人它原本就是如此似得,如同砂礫一般嘩啦嘩啦的破碎散開了。

失去了身體的依憑,靈魂也徹底消散了。

但是他,還有他的記憶、知識、以及力量,卻全部的都已經留在了成為唯一的蕭嵐意識中,再也無法分開。

然後。

默默地注視著那正在散去的混沌,名為蕭嵐的男人隻是朦朧不定地存在著。

「我的名字——」

張開幹澀的嘴唇,喃喃的自語道。

「蕭嵐。」

可是,那個人並不在此處。

的確名為‘蕭嵐’的生活回憶全都曆曆在目,但這又代表什麽?又有何意義?得到所有的同時也失去所有的那最後一擊,完全的切斷了昔日的他與現今的他之間的連結。

他毋庸置疑地是蕭嵐。是芙羅拉的丈夫以及菲莉茜雅的父親,但除此以外什麽都不是——卻無法親身感受到從前的記憶屬於自己。

在徹底的補全了自己的他眼中,蕭嵐這個人的一生隻不過是一段段影像,他並不認為那電影裏的角色是自己。

「簡直像映在底片上的幽靈一樣。」

他咬住下唇。

莫名的,從心底泛起苦澀。

但不可思議的是——這股令人忍不住抓撓胸膛的不安與焦躁。卻沒讓他感到痛苦或悲傷。

不安、痛苦確實存在,但這些感情終究屬於過去的那個自己。

卻仿佛是,變成了個來曆不明的人。

心中一片空白。

體內空蕩蕩的像座洞窟,連空氣也如風一般穿透而過。

就像是刻意的忘卻了理由,變成了一個人的他胸口仿佛真的開了個大洞,這讓人十分不安——也十分寂寞。胸中欠缺的那塊拚圖就像是心髒,輕飄飄的讓他無法忍受空隙的存在。

已經、變成一個人了啊。

從前的蕭嵐,大概沒嚐過這種感覺吧。

如同有光就必然有影一般,即便沒有經曆過輪回世界被賦予了不同的實體,他的體內也原本就存在著區別著表與裏的另一個自我,可現在那另一個他卻已經消失了。不——此前的他或許根本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

因為心中沒有了‘他’,僅僅憑藉這個事實才認定自己是‘我’。

「哈……還真是矛盾啊。若非其中一方消失,竟然無法判斷哪一個才是自己。」

發出了無意義的嘲笑,可這也一樣無法填補胸中的空虛。

如果至少能感到悲傷,這顆毫無感觸的心應該也會產生某些變化的。

但是,也難怪他無法判斷,因為他誰都不是。才無法實際的感受到那份記憶是屬於自己。就算是有這補全了的「蕭嵐」這具軀殼,一旦內容物被衝走也沒有意義可言……

那麽,這座孤單的空洞之中,究竟該放入什麽東西呢?

「那個的話,是我們的任務哦……」

突然間,聽到一個聲音說。

沒有回頭也知道,從身後環住了自己腰,依偎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誰。

在記憶中檢索了所有的資訊,通過對比得到了唯一符合要求的人,自己——確切的說。是蕭嵐的女兒。

大概是通過某種方式從那個隻有‘惡’的世界中離開,然後找到了那以朗基努斯之槍刺穿了自己胸口的‘蕭嵐’,再通過他或許不知道的什麽方法進入了這個必須得出一個結果的戰場。

「菲莉茜雅。」

喃喃的叫出名字,他的眼中似乎有什麽在湧動。

然而,卻無法認知這份感情。

若是強裝的按照記憶中的態度應對。那簡直就像在演一場蹩腳的戲,到頭來隻會滑稽得令人沮喪。

而既然注定會是這樣的結果,不如從一開始就——

「已經夠了……已經足夠了哦,爸爸。」

就像是直接的讀取了他的內心一般,緊緊抱著的銀發女孩輕輕的搖著頭。

沒有犧牲,就什麽也得不到。

但是,不能夠沉浸在悲傷中。

「即使是如同重生一般的成為了截然不同的人,爸爸也依然是爸爸。無論再怎麽對自己缺乏自覺——爸爸擁有的本質也不會改變,或許你現在連活著的感覺都沒有,但遲早會認知到自己究竟是誰。

薔薇不論怎麽種,還是會長出薔薇。即使孕育的土壤與水份改變,也不會長成其他花朵。

還有啊,注定擁有緣分的人,即便是轉世千載、失去了所有的前塵回憶,也是依舊會注定的走到一起……」

所以別為這種事煩惱,她微笑著,悄聲的補充了一句。

「到頭來,空出來的洞穴隻能拿其他東西填補,既然爸爸你沒辦法依靠記憶。就隻能透過累積當下藉以形成全新的自我。但隻要有我和媽媽在,就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孤單……」

被擁抱著的蕭嵐、默默地沒有說話。

他隻是抬起頭,平靜的看向前方浮出的曙光。

從看不到盡頭的深淵逆流向同樣曖昧的天際,上下四方古往今來什麽都還沒有確定混沌一片的這個世界,從厚厚的如雲層般的縫隙間漏下了縷縷金光。來自無盡虛空深處的永恒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但在這光芒下就如同清晨的朝霧般消散在了金色的晨曦之中……

那個是,升起的希望。

遠方是黎明。

朝日升起。

溫柔的風開始吹起,就像是永遠的黃金光芒。

其中——

「啊、是的呢。」

就如同歎息一般,卻沒有悔恨的說。

風吹著。

因為朝日炫目的光線而微微閉上的眼,張開。

他看到了。廣闊的視線隻有一片的荒野,名為‘過去’的那個幻影,遺恨伴隨著吹著的風一起消失。

和出現的時候一樣。

整潔地,連一點點東西都沒有留下。

「過去這種東西、隻要留在心中成為回憶就夠了……」

低鳴的聲音沒有後悔。

胸口抱著失去和留下來的東西,因為希冀的光芒而微微瞇上眼。

希望不會忘記,希望不要褪色。這樣強烈的祈願看著地平線,然後……唱響最後的終曲。

「——走吧,去結束這一切!」

——那瞬間,他或許看到了光明。

曾經名為最強的男人,確切的注視著那副光景。

戰鬥中閃耀著的灼熱火焰,是曾經想要成為、卻被命運背叛了的他生命的寫照。

那種灼熱,想用這雙眼睛。再一次確認。

不是虛無的幻象,而是真實的存在。

明明已經是遍體鱗傷,眼中卻依舊燃燒著不滅的意誌,明明是弱小的不值一提需要用夥伴來掩飾自己的弱小,卻以那不過是垂死掙紮的力量貫穿了擁有最強之名的他……

嘩啦啦,響起沙子散落的聲音。

沒有流出不中用的鮮血。

對他而言,還有生命時才會流血。

當性命被確切的切斷,就隻會回歸於灰燼。

即便身軀依舊從被鑽出了一個大洞的胸口處慢慢散發出黑炎來,但是也沒有一絲一毫的作用,這黑炎隻是從傷痕處不停的向外迸出。騰起了數十米的長度,而複製體鄭吒的身軀,則慢慢的化為灰燼消散開來……

“是我贏了、複製體的我。”

名為鄭吒的男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作出宣言。

成為了過去的曾經最強者、隻留最後一抹黑炎還在燃燒的惡魔閉了一閉眼。

真是、可笑啊……

不,那份記憶。至今無法忘卻。

從前有過的一場相遇。

恐怖不到一秒的光景。

然而,那副身姿,即便墮入地獄,也能夠鮮明的回想起來。

美麗的如畫一般的童顏,他記憶裏最深愛的女人,隻要有她在身邊、心就絕對不會墮落,他永遠失去了的那束光芒。

……那副光景,一閉上眼睛,現今還殘留於胸臆中。

“啊,是我輸了。”

是的、就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

隻是下一個刹那,以百分之三百的氣勢、回光返照般的嘲笑出聲。

“但是、你也沒有贏!

——給我聽好了,哪怕隻是一點點,我承認你們的意誌!然而打敗我的並不是你,也不是你所謂的夥伴們,更不是什麽前往明天的意誌與願望,而正是你所痛恨、所否定、所想要改變的命運!

如此愚蠢的你,就這樣在理想的盡頭溺死吧……”

複製體並沒有超然的散去,而是留下敗者的遺恨消滅。

但是無妨。

他、是名為‘鄭吒’的男人心中的闇。

「我還會再一次站在你麵前的……對吧?」

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在這片黑暗之中沉睡,也不算是什麽壞事。

直至,被絕望喚醒為止。

「你、」

鄭吒愣愣的站在原地,微微的咬住嘴唇。

周圍已經回複一片漆黑。

從像是杯子的輪廓,緩緩的,滴下浸蝕勝者的毒液。

最後也是最強的那一擊中,忘卻了所有的兩人都投入了太多太多,從時空的縫隙中製造出來的用於支撐這個次元的力量消失,也即是說這個宇宙的壽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如果無法在最後的光芒消失之前離去,就會徹底的墮入這絕望的黑暗之中……

這就是、結束?

——不,才不會就這麽結束!

「沒錯,像這樣的理想隻是夢而已、這種事情……」

很早以前就已經知道了。

可即便如此、也還是一直堅信著那是正確的。

正因為是無法實現的夢想、不可能存在的理想、所以才能夠一直朝著未來前進。

即使無法實現。

不停奔走的話、總有一天、可以接近那個地方。

就如同永不停歇的鑽頭一般,隻要沒有停止就會比一分鍾前的自己還要進步,雖然很微小,但每轉一圈就會前進一寸。

所以——

【我沒有錯!】

「無論命運是多麽的諷刺,無論生命會在多麽危險的選擇中隕落,我都會背負起一切的將其全部跨越,我一定要成為指引通往幸福之路的道標……因為我的夥伴們,可是直到死去都一直堅信著我啊!他們所堅信著的我,以及堅信著那個我的我,怎麽可能因為你這樣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退縮!」

後悔沉重到無法扛起,罪孽深重到無法贖清,但是依舊存在絕不能讓步的東西。

「啊、我不知道為什麽要因為失去而憂傷,為什麽要為了時光短暫而憂慮。我要去找到那力量,讓所有的生命都超越界限,讓所有的花同時在大地上開放,讓想飛的就能自由飛翔,讓所有人和他們喜歡的永遠地在一起……

不管前方會出現的是什麽,隻要成為阻攔我前進道路的障礙或牆壁,我就將全力的在那上麵破開一個大洞來突破!」

——貫徹意誌的怒吼著。

刹那間,驚人的能量在他身上澎湃起來,震蕩著空間的能量場一波波的顫動著。

因為強烈導致實質化的思念,時空產生的支路貫穿了次元的壁障,在最後的最後打開了連接著這個封閉宇宙的通路——

「這就是最後了……我們走,夥伴們!」

已經隻剩自己獨自一人,但是卻成為所有夥伴們的希望,連另一個自己的痛苦與絕望也一同背負。

穿過深深的黑暗,名為鄭吒的男人確切的回到最初的起點。

然而,在那裏的是——

最初感覺到的是熱氣,接著聞到的是燃燒著人類脂肪的氣味。睜開眼睛環顧四周,眼前的熊熊烈焰仿佛在炙烤著天空。

「這到底是……」

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進入到了另外一個異界。

但是,心裏有個聲音告訴他。

這副末日的光景,就是他所知道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