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小人之心

申萱自己也清楚,她已經開始吸氧,經常會一大口氣怎麽也喘不上來,可一想到醫生的話,便嚇得怔著搖頭,“爺爺,我不年輕了,我都快28歲了,若是引了產,我再生一胎得幾年之後,到時候就是高齡產婦了。”

她說完,緊緊拉著裴遠的手,眼淚像夏季裏的驟雨一般,一滴滴的掉下來,“爺爺,我要這個孩子的,七個月了,爺爺,您別這樣,在我肚子裏都七個月了,醫生的話也不可全信的,我自己很清楚,我現在也很健康,我認為自己一點問題也沒有,正常的孕婦,也會有些頭暈啊,我隻是稍微重了一點。”

裴遠蒼眉緊蹙,近來裴家發生的事,一件接著一件,好象睡了很久,卻不想去追究睡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麽,隱約記得的,也不願意去深想,但他知道這個孫媳為了他付出了很多,除了孫兒孫媳,他應該是裴家最渴望這個孩子降臨的人了。

不要這個孩子,他的心,痛得很,“阿萱,身體好了,什麽都會有,知道嗎?”

“爺爺,您不是最想添個重孫嗎?再有幾個月,您就可以抱他了啊。”申萱一傾身,抱住裴遠的肩,伏在他的肩頭,“爺爺,您別這樣好不好?讓我把孩子生下來,我來G城快五年了……”

裴遠抱著申萱,撫著她的背,側臉貼著申萱的發頂,“阿萱,爺爺更希望看到一個好好的阿萱,不想看到去鬼門關走了一招的阿萱……爺爺更怕你去鬼門關走一招,就再也回不來了,我們不玩這樣的賭博!”

辛恬拖著靳詩寒往外麵走,當她知道申萱要把孩子生下來留給裴家的時候,一直以為裴遠把鍾媽弄過來照顧申萱,就想要申萱肚子裏的孩子,可是聽到裴遠說的話,她難受得沒辦法再聽下去。

其實辛恬知道,自己之所以把靳詩寒拖走,是因為她和裴遠的想法是一樣的,隻是她不敢跟申萱說,至少沒有想好用怎麽樣的方式來說。

閨蜜和親人說話的力度,始終是不同的。

特別是裴遠,申萱懷的孩子於現在的裴家來說非同小可,在辛恬的認知裏,像裴宅那麽封建的府邸,估計到了臨產遇到難產時,醫生問一句“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的話,老爺子馬上就會站出來說“保孩子。”

現在看來,她真的是小人之心。

怪不得申萱一直對裴遠敬重有加,每每她在申萱麵前說裴家任何人壞話的時候,申萱總是輕輕扯一下嘴角,笑嗔一句,“小心肝,你這嘴真毒。”

但若說了裴遠什麽不是,申萱的臉色都會變得異常嚴肅起來,“小心肝,你不要這樣說爺爺,他做事都有他的道理,我長這麽大,還沒見個誰有他做事做得那麽周到的,雖然有些事情的確不近人情,可是近了你的人情,就會傷了別人的人情,那麽大的宅子,做事總要有些標準,他很不容易,不是我背地裏說人不好,就算是我爺爺,也管不了這麽大個家。”

幾次下來,辛恬也覺得沒有意思了,她真是多管閑事,人家願意被人欺負,她想那麽多做什麽?偶爾負氣的時候,難免會如此想。

可想想方才裴遠說過的話,辛恬開始理解申萱,若她以後嫁入淩家,淩家爺爺能像裴遠這樣對她,她也知道知足了。

裴金城順手扯了一張紙巾,捏在手心裏,卻始終沒有遞出去,沒有粘在申萱濕濕的臉龐上,紙巾在手心裏攥成了紙球,“阿萱,孩子的事,聽爺爺的吧,我們裴家並不想欠你這麽大個人情。”

他想,他終究不能有一個他和她的孩子,他曾經想像過孩子的樣子,在腦子裏越來越清晰,清晰得輪廓周圍都變得鋒利了,會割破脆弱的神經和心壁。

“裴金城!”裴遠聽著裴金城說出最後一句話,就氣得喝了一聲!

申萱緩緩抬起頭,她其實已經偷偷哭過好幾次,辛恬看出來了,現在一哭,眼睛都腫了。

看著裴金城,她又慢慢的站起來,撐著腰走過去。

他看著她走近,下意識退了一步,她卻快速的伸出手,捉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肚腹上。

淺彎唇角,輕聲說,“金城,你摸摸,這也是你的寶寶。”

她淡淡的話,像滾滿針頭的小球,一個個的往他耳心子裏鑽,他緊張得額上冒了青筋,知道這樣的接觸不會有事,曾經卻自卑得不敢觸碰她。

可是這一下,他的手像是一塊鐵,她的肚子裏放著一塊磁石,他很想很想挪開,卻挪不動半分,隻能任她握著她的手腕,隻能任他的手心貼著她的隆起的肚腹。

她拉著他的手腕,掌心裏的手腕冰涼,慢慢的,她感受到了他的皮膚在發燙,他瘦了很多,她都知道,她經常看著有他的雜誌時就已經知道,他瘦了很多。

她以為他和白莎在一起這段時間,會很輕鬆,想來他的精神壓力也很大,好多次都想看看他的真人,到底瘦成什麽樣了?

原來是這樣,手心裏的腕骨,硌著手心,硬生生的,不似從前,就算有腕骨,但是相連的部分不會細這麽多,他的衣服穿在身上依舊合體,會不會是在私人訂製重新做了一批小半碼的衣服?

他一雙眼睛,是耐看而冷凝的鳳眸,後來他們親密的時候,她甚至覺得他笑起來的時候,鳳眸裏的風情好妖嬈,隻是現在,還是那麽冷。

可能因為他的手心溫度,肚腹裏麵的小家夥,突然用小腳踢了過來,她感受到了,他的掌心也一定感受到了,另一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輕輕顫道,“金城,我懷孕以來,你從來沒有摸過他,我甚至沒有去查過是男孩還是女孩,可是我從他開始胎動起,就感受著他的心跳,我還在孕檢時錄下了他的胎心,經常反複播放,真的好有力。你從來不知道他是怎麽一天天在我肚子裏長大的,可是你摸摸,他真的一天天在生長,哪怕經曆過很多事,他也安穩的在我肚子裏,一點點長大。”

“金城,我想生下這個孩子,並不是想裴家欠我的人情,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真的。”她拿開自己的手,卻伸開雙臂,抱住他,她好久好久沒有抱過他了,他卻不似曾經一般推開她,他的手還置在他的腹部,掌心還在腹部的踢動之下無法挪開。

他也很久沒有抱過她了,再次相擁的時候,居然是這樣。

“阿萱,你陷得太深,你該有自己的人生,其實不要這個孩子,你以後的人生,會更好,會少很多牽掛。”他的語氣放緩。

會少了牽掛,便不會再惦念,其實,這一切也許都是命中注定的,他和她,終不能有一個孩子。

她很久沒有感受到他如此安靜了,是在同情她嗎?她也慢慢的平靜下來,卻依然靠在他的肩頭,“我想生下這個孩子,我知道裴家會把他照顧得很好,如我剛剛跟爺爺說的一樣,我來G城將近五年,其實到現在除了這個孩子,似乎什麽也沒有過,我以為擁有過愛情,到頭來,卻沒有。可是孩子不一樣,我擁有過了,就算有我和他永遠都不相見,他也是我的孩子,不會改變,血緣的東西是無法更改的。

我懷上他的時候,你還說過你愛我,其實,我愛這個孩子,是因為我愛過你,我也想證明,我們曾經相愛過,哪怕你現在已經不愛我了,人一輩子,誰會總有用不完的精力去愛一個人?我想我再也沒有那個能力了。我在G城將近五年的記憶,唯有這一樣,最真實,金城,我想要這個孩子,七個月了,我可以接受提前剖腹產……”

其實她也動過好多次不要這個孩子的念頭,在他對她無情的時候。

她甚至負氣的想,憑什麽幫他生孩子?他已經不愛她了,這個孩子又不是她一個人的。可是轉念一想,他都不要這個孩子了,她若不要,孩子得有多可憐?就像如今的她一樣,被他丟棄。

寶寶在她的肚子裏,其實跟他沒有關係,自從寶寶在她的子宮安定以來,每一天的營養,每一天的快樂,都是她給的,而作為父親的他,除了一個京子,什麽也沒有給過。

她為什麽不要孩子?她不是養不活不起一個孩子,她不需要擔心有人說她是單親媽媽,不用在意在意外麵那些青年才俊在意她帶著一個拖油瓶。更不用害怕以後帶著一個孩子不好再嫁,因為她沒有想過再嫁。

她不屑與任何嘲笑她的人為友。亦不需要依附於那些人生活,自己就可以給孩子富足的生活,哪怕是不依靠申家。

這些能力是她在裴家這將近五年的時候,那個她喊了將近五年“爺爺”的人賦予她的。

其實這些都是她自傲時想到的東西,覺得自己足夠堅強。

不夠堅強的時候她就想,這個孩子當時也是愛情的結晶,至少在沒出事的時候,她是這樣認為的,那時候的裴金城好到無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