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夢別
怨氣之於鬼魂就如同血液之於活人，甚至更為重要。活人失血過多，還可以依靠外界的醫療手段輸血搶救，但如果鬼魂的怨氣大量流失的話，則根本無法補救。隻能憑著魂體本身堅定不移的執念，經過慢長的修養，加之極好的運氣，方有希望化險為夷。
然而，一旦鬼魂的核心怨氣流失超過8成以上的話，那麽等待它的結局便隻能是魂飛魄散。
如今的七蛋便是這樣……
“怎麽會是它？！”凝望著遠方操場上，那點緩緩移動的血紅，以及它周圍不斷崩潰的夢境，楊羽的心情異常糟糕，“該死，七蛋，你撐著，我過去看看！”
七蛋小命告急，不敢再耽擱楊羽一步便躍上了天台的水泥護牆，看準了樓下的一塊空地，然後……
“大哥！等等！你，你不是要跳樓吧？”沒等楊羽品嚐到空中飛人的滋味，他的耳畔便突然響起了七蛋緊張急促的聲音。心中詫異的楊羽愣愣得點了頭，反正這裏隻是夢境，別說現在隻是3樓十幾米的高度，即便是30樓，300樓，興致來了跳一跳也是不要緊的。
可惜，事實卻是很要緊。如果楊羽剛才真的跳了下去，那麽縱然不死，也得去了半條命。
從科學上來說，夢是源於人類大腦的意識活動。但那些死去的人們並不讚同這種結論。據它們講，夢，實際上是源於靈魂。證據就是它們這些根本沒有肉體的鬼魂，同樣可以做夢。一般情況下隻要是智商正常的人，基本都可以分清夢境與現實。但是，楊羽現在這個狀態絕算不得是“一般情況”。因為楊羽此時所處的這個夢境，根本不是由他自己的靈魂產生的，而是情急拚命的七蛋小朋友，用鬼魂的核心怨氣憑空構築出來的一個虛擬小世界。楊羽的意識，或者說部分的靈魂，隻是被七蛋用法術強行拽了進來而已。
如果是自己做的夢，那麽即使夢裏傷得再重，死得再慘，你的潛意識也會給你一個“這都是夢”的信號，以此保證你不會因為夢境而受傷，死去。然而一旦你被拽入了別人的夢境，你的潛意識便會立刻陷入混亂，甚至癱瘓。此時你根本無法分清這個陌生的地方，到底是不是真的。
當然，也不排除有一些意誌力異常強悍，頭腦異常清醒的人，比如楊羽，縱使身處在別人構建的夢境世界中，依然清楚自己隻是在做夢。可惜，即便是這樣的強人，也僅僅隻能保證自己不會傷到自己（例如剛才楊羽自扇耳光卻並不感覺疼），卻無法保證外來的事物，同樣不會傷到自己。
記得這樣一個實驗嗎？冰冷的普通鐵塊，竟能將一個被蒙住雙眼的人燙傷。為什麽？就是因為這個被蒙住雙眼的人，曾被施加過大量的言語誘導及心理暗示，他的潛意識，或者說靈魂，已經把鐵塊當作燒紅的烙鐵了。同樣的實驗，如果將鐵塊換成這個人自己的手指，那麽，就算外人再怎麽忽悠，他也不會被燙傷吧？
所以，其實一切都取決於——你，相信嗎？
“不是這麽邪門兒吧？”聽完七蛋言簡意賅的講解後，皺著小眉頭的楊羽，雖然還是從護欄上跳了下來，但他心裏還是有些不相信。於是乎，這個自從吸收掉朱厭妖魂後，就越發不怕死的家夥，竟然直接掄起胳膊，一邊念叨著“這是夢，這是夢”，一邊揮拳砸向了身前看著就很結實的水泥牆。其結果可想而知……
握著自己又紅又腫，血水長流的拳頭，蹲在牆角直抽涼氣的楊羽，很是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疼啊，真疼啊，自己的潛意識太沒出息了，還有就是，自己都這麽疼了，怎麽還不醒啊？
“大哥，你真勇敢，這可是水泥啊！不疼嗎？”七蛋習慣性得拍著馬屁，似乎已經忘了樓下還有一位隨時能要他們倆小命的闖入者了。
“哈哈，不勇敢怎麽做大哥啊？這點小傷，算什麽，隨便甩幾下，哎呦……”果然，有什麽樣的小弟就有什麽樣的大哥。還好，當楊羽真的開始甩手的時候，那陣陣鑽心的痛楚，及時讓他的大腦清醒了一些。
誠然，吸收了朱厭妖魂的楊羽，基本已經算是半個不死之身了。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那個血色孖鬼，或者說是紅蓮石的正常運轉之上的。可現在……
楊羽瞟了一眼樓下那抹越發接近的紅色，無奈得歎了口氣。紅色的皮膚，虯結的肌肉，瘋狂的笑容，以及，和楊羽別無二致的長相。那個不斷吞噬七蛋怨氣的闖入者，正是原本寄宿在楊羽體內的，由紅蓮石變異出來的血色孖鬼。
“好吧，我走樓梯……”在殘酷的現實麵前，即使倔強如楊羽，也不得不選擇了屈服，“你撐著點，我盡快下去！”
麵對來勢洶洶的詭異孖鬼，楊羽並沒有怕的感覺。隻是如果單從敵我雙方的外在氣勢上來分析的話，年僅8歲，又矮又肥的兒童版楊羽，貌似不大可能是暴力特征明顯的血色孖鬼的對手吧……
“大哥，你，你行不行啊？”顯然，就連楊羽的死忠小弟，僅有10歲兒童智商的七蛋小朋友，也對楊羽沒什麽信心，“別去了，肯定會死的。在這裏死掉的話，最好的結果也是變成植物人……”
事情已然如此，不拚命又能怎樣？同樣是死，楊羽寧願選擇戰死。
“大哥你再試試看，能不能醒過來，七蛋來拖住它……”見楊羽根本沒有理會自己的勸阻，仍舊三步並作兩步得衝向那條通往樓下的消防梯，心思電轉的七蛋，急忙又提出了一個新戰術，“好歹這裏也是七蛋的怨氣核心，所以還是能夠博一搏的……”
“少廢話，能醒早就醒了！”右手仍舊隱隱作痛的楊羽，對七蛋這個小提議根本不抱什麽希望。
“那就車輪戰！七蛋先上，大哥掠陣……”這個計劃倒是稍微靠譜些，猶豫片刻後，楊羽點頭批準。
“大哥，你一定要活下去……”
曾經，每當龍沫瑤需要召喚自己的役鬼之時，都會誦出這樣一段詩句：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曾經，楊羽也琢磨過這段詩句所描繪的到底是怎樣一種意境。沒想到，今天，在這個虛幻的夢境中，他倒是親眼見識到了。
不過，他所見到的，卻是一念起，天地變色……
那句淒絕幽然的“活下去”始終縈繞耳際，而這個籠罩在昏黃天光中的夢境世界，也開始發生了變化。
起風了，低吟，哀泣，接著便是嘶吼，咆哮。仰首望去，天光盡沒，烏雲蓋頂，道道深紫色的電蛇，肆意狂舞。此時此刻，就連那始終閑庭信步般吞噬著七蛋怨氣的血色孖鬼，都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一臉凝重得觀察起周圍的變化。
“七蛋！你要做什麽？說話！你到底在幹嘛？！”起初楊羽還在疑惑七蛋為嘛要說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傻話，可是，當他無意中發現那條消防梯，以及通往3樓的大門，全部憑空消失不見的時候，他明白了，七蛋這個混蛋小子在忽悠他呢！
風聲，雷聲，以及楊羽聲嘶力竭的呼喊聲，盤旋糾結，縱橫激蕩。然而這其中，卻是再也聽不到七蛋那奶聲奶氣的低語聲了。
“混蛋……”渾圓白胖的雙拳，顫抖，緊握。心中一陣酸楚的楊羽，目光陰沉得望著周圍無數林立的建築，依次坍塌，溶解，繼而化作一團團濃鬱的黑霧。他並不知道七蛋到底要做什麽，但他的直覺卻在清楚得告訴他：你，可能再也見不到七蛋了……
終於，風停，雲散，此時，整個夢境世界也已經徹底化作一片籠罩在深沉夜幕下的荒蕪曠野，蒼茫，空曠。唯有楊羽所在的圖書館西樓，仍舊完好無損得屹立在那裏，與負手獰笑的血色孖鬼遙遙相對。
“大哥，你，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