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童年（完）
天氣在逐漸轉涼，路邊樹木的葉子也基本掉了個精光，小七還是每天躲在教室門外聽小楊羽講故事，慢慢的小楊羽也就習慣了，隻是小七仍然不喜歡讓除了小楊羽以外的人看見，小楊羽過生日的時候請了許多小夥伴來家裏吃蛋糕，他本想也叫上小七的，可小七卻說他媽媽不讓他去，但他還是祝小楊羽生日快樂。
太爺藍黑色呢子外套的裏麵換上了幾件更加厚實的衣服，太爺的咳嗽越來越厲害，小楊羽的媽媽已經不允許小楊羽再追著太爺要太爺講故事了，但是太爺還是每天準時去幼兒園接小楊羽，第一個接走。隻是，小楊羽覺得除了天氣，似乎還有什麽在變化著，一種他不喜歡的變化。
“咳，咳，咳，楊羽今天乖不乖啊，咳……”
“當然乖啦……太爺，您又咳嗽了……”
“咳，太爺沒事，楊羽啊，聽你們老師說你最近總是一個人躲著自言自語啊？”
“哪有啊，我就是和一朋友聊天，他可害羞了，總躲在樓梯的扶牆後麵，我和他這麽鐵了，可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每天穿的是啥衣服……”
“這是哪家的孩子啊，太爺見過嗎？”
“見過啊，每天他都在樓梯那塊兒和我一起等您來，每次您見到的那個臉白白的，瘦瘦的小孩兒就是，他叫小七。”
“吱——”老舊的三輪車猛得停住，小楊羽注意到，太爺的臉色，忽然間白得嚇人。
“哎？太爺，您累啦？怎麽不蹬啦？要不我下車推會兒？”
“咳咳咳咳……楊羽，那個小七到底是哪家孩子？你們倆怎麽認識的？”老爺子聲音都有些抖了。
“他一直沒說他是誰的孩子，後來我也沒問，不過他應該是幼兒園哪個阿姨的孩子，我每次見他，他都是從2樓下來，然後就在樓梯口那個扶牆後麵和我聊天的……”接著小楊羽又把自己認識小七的過程給太爺講了一遍。
“太爺？您怎麽了？”見太爺又不說話了，小楊羽有些發傻。
聽著小楊羽奶聲奶氣的叫太爺，老爺子瘦弱的身軀顫抖了一下：“太爺沒事，咱回家……”
楊羽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改變了自己人生理想的下午。
今天小楊羽很是不高興，平時總是第一個來接自己的太爺，今天遲到了，已經有好幾個小朋友跟著自己的家長回家了，連雞蛋那小子都走了！更可氣的是小七也消失了一天，太不像話了！
生著悶氣，瞅著幼兒園大門望眼欲穿的小楊羽忽然從板凳上跳了起來，“太爺！，您可算來啦！”也不管隔著這麽遠，一把年紀的太爺能不能聽見他說了些什麽，抓起外套就衝出了教室，往門口那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藍黑色跑去。
“太爺，您……您不冷吧？”一路飛奔到太爺身邊的小楊羽本是想責怪太爺沒有第一個來接自己的，可一抬頭發現太爺似乎被凍得有些發白的臉，那句“為什麽不是第一個”就死活說不出口了。
“太爺，不冷，楊羽今天乖不乖呀？”老爺子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不同，很沙啞。
“當然啦……太爺，您嗓子怎麽啦？”
“沒事，楊羽啊，今天咱們溜達著回家，中不？”
“行啊……哎？太爺，您不咳嗽啦！您病好啦！”
本來一臉木然，膚色蒼白的老爺子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繼續用有些沙啞的嗓音說道：“好啦，好啦，太爺以後再也不會咳嗽啦，咱快往家走吧，天怪冷的，別凍著你！”
回家的路上，小楊羽開始有些奇怪，過去無論是再冷的天，太爺的手也是能讓自己感到熱乎乎的，可今天怎麽冰涼冰涼的？太爺今天穿的衣服也好少啊，太爺的臉色從來沒這麽白過啊，這白白的樣子，好像，好像在哪裏見過……
“太爺，您都不咳嗽啦，就再給我講個故事吧，要沒講過的！”
“……沒啦，沒啦，太爺一輩子的故事都講給你聽完啦，太爺沒故事啦……”老爺子溺愛的看著走在自己身邊，同樣望著自己的小楊羽，那沙啞的嗓音也仿佛注入了一絲活力，“太爺的故事都講完啦，以後你再想給別人講故事，就要給他們講你自己ge（3聲）的故事啦。”
年幼的小楊羽這時越發覺得今天的太爺有些不一樣，可偏偏卻又說不出不一樣在哪裏。
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太爺閑聊著，不久一老一小就走到了小楊羽一家所住的那間平房，那時小楊羽是一家3口住在一間2室1廳1個大院子的平房裏的，而老爺子則是和自己的兒子兒媳，也就是小楊羽的爺爺奶奶，住在離小楊羽家不遠處的另一片平房中。平時老爺子把小楊羽送到家門口後，小楊羽的爸爸或媽媽就會把祖孫倆迎進屋，然後老爺子再自己騎車回住處，可今天，小楊羽家竟然沒有人。
“爸媽都哪兒去了？”看著越發暗下來的天色，小楊羽又開始不高興了，“今天都是怎麽了，全這麽忙……太爺，您帶我去找爺爺奶奶吧，我看您們家那兒好像挺熱鬧的。”
遠遠望去，老爺子住的那片平房現在確實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別過去了，那兒忒亂咧，就坐這兒等吧，你爸媽一會兒就回來了。”太陽已經落山，太爺的麵孔在小楊羽眼中更加模糊，忽然，他第一次覺得，原來太爺已經這麽老了，連背都駝了，走路都要拄著……
“太爺！我爸給您買的龍頭拐呢？丟啦！？”
“太爺以後用不上那東西了，給你爺爺啦……”老爺子傴僂著背，靠牆根站著，他探頭望了眼已經開始有些星光的天空，又看了看坐在自家門口台階上的小楊羽，伸出手，似是想摸摸重孫子的腦袋，可當他就要碰到楊羽的腦袋時，卻又猛得一顫，終還是把已經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此時由於光線的緣故，楊羽已經看不見太爺的表情了，“楊羽啊，以後要乖乖的，聽你爸媽的話啊，好好學習，將來光宗耀祖，也給你的孩子講你自己各的故事，太爺的故事好些個都是自己各瞎編的，以後你講的故事可一定得是真的啊！楊羽啊，太爺……走啦！”
言畢，老爺子最後看了一眼還在消化自己剛才所講一切的小楊羽，轉過身，昂首挺胸，向著自己家的方向，大步走去，80多歲的他，從未走得這麽瀟灑，這麽威嚴，仿佛間，他似是又回到了那段已經逝去的，隻出現在故事裏的，上山下海，伏虎擒龍的崢嶸歲月中去了……
“楊羽！可找到你了！你跑哪兒去了？！你們……你們老師說你被你太爺接走啦？！”正望著太爺背影消失的方向出神，媽媽焦急的喊聲以及手電眩目的光柱，卻又將小楊羽從恍惚中拉回了現實。
“是啊，太爺他剛回家啊，我們走回來的，媽，你去哪兒了啊，爸呢？”說到這，小楊羽忽然發現，自己的媽媽也呆住了，借著手電的光，他發現媽媽的臉上此時竟然也是一片雪白，隻是與太爺不同的是，這雪白中還能看到一些血色，“媽！你別嚇我！你咋啦？”
“小……小羽，你太爺今天下午忽然病倒了，醫生看了，說……怕是不行了，我們一直忙著照顧他，快6點了才想起來得去接你，我這才……你，你太爺一直躺**人事不知的，怎麽可能……可，可你老師說確實是……”在小楊羽的印象裏母親從沒有這樣驚慌失措過，他也有些糊塗，什麽是“不行了”？太爺好不容易不咳了，也不喘了，為什麽“不行了”？
沒有容得小楊羽想明白這些，在他這個年紀根本想不明白的事情，遠處，一陣響亮紛亂的哭聲忽然間填滿了他簡單的世界，混亂中他似乎聽到了“爸”，“爺爺”……
當5歲半的大腦還沒理請這些忽然間紛至遝來的消息時，小楊羽卻發現，自己眼前的世界已經變得模糊了，兩條決堤的河流，瘋狂的淌過小楊羽稚嫩的臉頰……
天，徹底黑了。
自從太爺死後，那個神秘的小七，也再沒出現過……
夢幻般的回憶，潮水般退去。嚴峻的現實，再次殘酷得擺在了楊羽麵前。
此時漂浮在空中的人頭，正是許多年前，那個永遠躲在三幼樓梯的水泥扶牆後，聽自己講故事，怕生，叫自己大哥的神秘小七！
“大哥！”小七的臉上居然掛著微笑，但配上這迷霧，月夜，實在是說不出的詭異，“好久好久沒有聽你講故事啦……”
小七似乎心情很好，不斷的在楊羽麵前飄來飄去，這可把除了楊羽之外的一幹人等嚇得差點直接昏死過去。
“小七……能不能先別飄了，你，你，這都是怎麽回事。”楊羽強自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用盡可能平靜的有語氣，與這明顯不是人類的小七攀談著。如果讓他師父侯老爺子瞧見楊羽這般處亂不驚的樣子，也許又會是一番“孺子可教”的誇獎吧……
“嗬嗬，大哥，是媽媽帶小七來的，媽媽說我們的家被一個壞老頭給毀了，2個傭人叔叔也被壞老頭打死了。原來媽媽還能帶些小朋友回來，和我一起捉迷藏的，可是現在不行了。小七沒有家了，小七和媽媽在外麵遊蕩了好久呢。不過小七還是好開心啊，終於能離開那個討厭的地方了！真沒想到會遇上大哥，小七真高興啊！大哥好久好久沒講故事啦，我想聽故事……”小七的人頭竟然聽話的不再亂飄，而是忽的一下飛到楊羽的麵前，不斷的絮叨著。
“七……別，鬧……正事……快……”剛才那個冰塊般硬邦邦的尖銳聲音再次響起，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知道啦……看，媽媽怪小七了！”說到這，小七竟還如頑童般有些僵硬得吐了下舌頭，眾人再次倒吸一口涼氣。不過這吐舌頭的習慣貌似是小七當年和楊羽學的，可現在換作這麽個人頭一吐，也確實太滲的慌了吧……
“大哥，小七一直都沒有過身體，小七一直都不知道有身體是什麽樣子，很多年前，小七就在圖書館書庫的牆裏，看著大哥你一個人在那裏蹦來蹦去的表演節目，後來，在幼兒園，你又能和小朋友們一起拉手，做遊戲，小七好羨慕啊！小七也想試試，小七想知道有身體是什麽樣子，小七從來沒有過身體……媽媽找來的那些小孩子的身體，都不合適，小七進不去……”聽著小七認真的反複念叨著要個身體，要個身體，楊羽的心咯噔一下，頓時涼了半截，難怪我小時候在書庫玩的時候，總感覺有人盯著我呢。完了，看來今天不能善了了……
“你們，一個，人，出來，給，小七，其他，走！”又是那個尖銳的聲音，顯然，這個應該就是小七所說的那個媽媽了。
“是啊，是啊，大哥，小七不讓媽媽纏你們，小七再也不讓媽媽去小朋友家留手印了，小七也不要大哥死，小七要走了，臨走前，小七想最後一次要個身體，要個身體！最後一次！”聽到媽媽的話，小七不再反複念叨，而是顯得非常興奮，又開始四處飛舞，同時不斷的向楊羽身後的眾人望去。
看來那些留在窗戶上的白色手印，就是小七的媽媽，在為小七物色合適的身體時留下的了，可是，當年我和雞蛋家也被留下了手印了啊。我沒事，可以理解為這個小七對我有好感，可雞蛋呢？他為什也沒事呢？
雖然心中還有許多疑惑，但目前緊張的態勢，也實在容不得楊羽細想。
這個小七的能力楊羽暫時不清楚，但小七的媽媽自己是肯定鬥不過的。小七似乎是很喜歡自己，所以不想讓它媽媽弄死自己，也沒想弄死所有人，隻要求他們出一個人讓小七，最後嚐試一下，看能不能成功占據人的身體。靠啊，這算什麽事啊！咬著牙回望了一眼身後的眾人，每個被他眼神掃過的夥伴都是一臉無盡的絕望，最終，楊羽閉眼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高亢的大悲咒經文再次響起，正不斷飛舞的小七“茲”的一聲尖叫，搖擺著竄回了迷霧中。
“死！”那個尖細的聲音看來很是生氣，隨著一聲飽含怒意的吼聲，楊羽等人忽然感覺周圍的溫度陡然降低了許多，緊接著又是一聲高過一聲的“吱吱”尖叫，所有人再次感到嚴重的胸悶氣短，正在努力誦經的楊羽，更是感覺自己每念出一個字，都像是在抽出自己肺裏最後一絲空氣那般難受，自己的頭也如要炸開般的疼起來，口中的經文更不可能連貫流暢的誦讀了。
“老大！為什麽啊！小七就是想要個身體，要個身體啊！老大身後那麽多人，哪個都可以啊！小七就是想要個身體啊！要個身體！”
仿佛能刺穿靈魂的尖叫，小七囈語般的喊聲，冰冷的空氣，逐漸濃烈的腐敗氣味，這所有的一切不斷衝擊著楊羽的每一根神經，現在的他已經無法感覺到身後的眾人是否還安好，就連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都不知道，頭依舊疼的幾欲裂開，耳鳴，胸悶，呼吸困難，平日裏隨口道來的佛經，此時竟然每念得那麽困難，嘴裏滿是血腥味，楊羽想過效仿當年那樣，咬破舌尖，用師父所說的真陽血噴這狗日的鬼魂。可是自己兩眼發黑，連目標在哪裏都不知道，怎麽噴？而且，現在自己尚能勉強靠斷斷續續的佛經，給大家提供一些庇護，如果真的漫無目的的貿然咬破舌尖，那時連話都說不利索的自己還能有什麽保命的手段？怎麽辦……怎麽辦……楊羽啊楊羽，你可真是……
“我，用我的身體吧……”聲音很輕，甚至還有些顫抖，但這本應很輕的聲音卻清清楚楚的傳入了每個人或鬼的耳際。
“雞蛋？！”雙眼充血，呼吸不暢，視線模糊的楊羽使勁揉著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雞蛋那嚇得慘白的娃娃臉，先是逐漸清晰，而後卻又模糊起來。
“好呀好呀，快過來快過來！小七有身體啦！有身體啦！”
雞蛋的舉動顯然震驚了所有人，肖震伸手想拉住正向迷霧中緩緩走去的雞蛋，卻被雞蛋一個笨拙的閃身躲開了。
“我，我很害怕，可是，可是我不能害怕……”雞蛋的臉上滿是眼淚和鼻涕，本來已經嚇得不住顫抖的他卻依然堅定的一步步走向迷霧，“嗚嗚，每次，我都拖你們的後腿，每次，大哥打架都是因為我，嗚，你們受的傷都是因為我，嗚，每次我都是站在你們身後，可是，可是，這次我不能再那樣了……嗚嗚嗚”
其實雞蛋走的並不快，反應過來的楊羽嘶吼著伸手想將漸行漸遠的雞蛋拉回來，卻發現自己不知為何居然根本挪不動腳步，紅著眼睛的楊羽猛然間發出一聲如受傷野獸般的吼聲，一拳錘在堅硬的柏油地麵上，接著一拳，又一拳……猩紅的血珠沉默的飛舞，同樣猩紅的眼淚決堤般的流淌……
“嗚嗚嗚，我不害怕，不能害怕，為了大家，我不害怕！”也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別人聽，雞蛋帶著哭腔的聲音逐漸消失在迷霧中，大家最後看見的，是雞蛋回頭望來時，那一直傻乎乎的娃娃臉上，混雜著眼淚與鼻涕的，比哭還難看的傻笑，“我隻希望大家永遠記得，你們有一個好朋友叫雞蛋……雞蛋的名字，叫齊丹……”
“太好了！太好了！謝謝你雞蛋！謝謝大哥！太好了！太好了！太……”
所有的聲音都隨著散去的迷霧不斷遠去，月光依舊，蟲鳴依舊，夜色下的人卻永遠少了一個……
“混蛋！雞蛋！你TM混蛋！給我滾回來啊！”楊羽淒厲的嘶吼似乎在震撼著所有人的靈魂……
……有些人就是這樣，他們或許並不富有，強大，智慧，但他們，就是誰也替代不了，我們管這群人，叫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