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雕刻了象形碑文的柱子撐起了黑暗的祭壇穹頂,宛如一座巨大的、遠古的地下宮殿。

伶舟月的母親,或者說是伶舟月的本尊,伶舟嬛,被囚禁在其中一根柱子下方。

蕭白傻眼了,他並沒有看見人。

隻看到一頭紅色的巨型水母,下肢像章魚觸須、又像群蛇亂舞的怪物。

這些觸肢像火焰一樣濆薄,又像章魚的觸須一樣肥美,布滿了吸盤和洸滑的黏夜,發出難以言喻的滋滋響聲。

“這……是你娘?”

門外,蕭白傻傻的問。

一劍狐咧嘴笑道:

“是呀,仙人都是自定義外形,不過就連我也很少看見娘的這幅模樣,今天跟你一起才沾了光。”

蕭白無語。

伶舟嬛……這名字聽起來就很隨便了,沒想到外形更加隨便。

步入祭壇,蕭白才隱約察覺到,這個女人的靈魂蒼老而疲憊。

滿目瘡痍,曆經磨難。

按道理,神仙不應該這樣啊……

一劍狐杏奮的靠近水母章魚,抱緊粘稠的章魚觸肢,喊道:

“娘,我來看你了!”

見到親娘或本尊,伶舟月下意識小了幾歲,顯出少女般可愛的一麵。

“你就差沒跟男人生孩子了,還敢來看我!”

女人的聲音與伶舟月相仿,氣質雍容堅韌,卻又無比滄桑。

似乎想提起力氣嚴厲說話,卻很難做到,看起來格外疲憊。

伶舟月卻嘻嘻笑道:

“這不重要,說起來……娘你怎麽換成這幅模樣?”

女人冷聲道:

“要記住,有男人在的地方,女人就應該是這樣。”

蕭白撓撓頭,也不知道該說啥好。

顯然,這位丈姆娘的思想有些落伍了,根本不懂現在年輕人的杏癖。

一劍狐也跟著大笑起來。

“哈哈,這正是你讓我找的男人,蕭白!”

女人語氣一怔。

“我什麽時候讓你找男人了?”

一劍狐道:

“你不是說,隻有遇到神一樣的男人才能駕馭我嗎?你瞧瞧,這家夥身貫天地,心通大道,簡直就是個人形通神柱,可不就是你說的男人嘛。”

人形通神柱可還行……你咋不說是人形打莊機呢!

蕭白扶額。

這時,水母章魚徐徐睜開了一隻獨眼。

位置開的很隨便。

正對著蕭白。

看上去就像是想看什麽方向,就地開一個眼睛看。

然而,這卻是一隻人類女人攝人心魄的美眸。

瀲灩如湖水倒映著星空,湖麵飄著劍氣與盎然的霧,眸光一動,叫人遽然失了魂魄。

蕭白看的極入神。

細看進去,眸中湖水的深處,湖底又是密密麻麻的仙紋。

與通神柱上的象形碑文相仿,隱約間又自帶靈魂共鳴的效果……

嗯?

蕭白心中咯噔一下,仿佛被自己的共鳴之力震到了一樣。

他確定這是共鳴之力。

但是,沒有傳遞任何信息。

蕭白的靈魂深處隱約想起了什麽,卻怎麽也無法被神識捕捉到。

女人徐徐開口:

“蕭白……你也姓蕭麽?”

什麽叫我也姓蕭?敢情老丈人也姓蕭麽……

可惜,他沒有老丈人。

但又感覺女人的語氣中,壓抑著某種曆經千萬年的深邃感情……

蕭白也沒多問,隻禮貌道:

“晚輩蕭白見過伶舟前輩。”

女人平靜道:

“你誤會了,我們是同輩。”

一劍狐笑著朝蕭白眨眨眼。

不過也沒有引申下去,轉而問道:

“娘,你到底什麽時候能出來啊,鈺姐說你修改了通神柱上的碑文,造成妖類和天命崛起,是不是真的?”

女人壓抑的情緒平息下來。

“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麽意義了,有你們這麽多姐妹活著就行了,我出來也沒什麽活著的價值。”

一劍狐一聽,快要氣哭了。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集齊天命之力通天,證明你做的是對的!”

“通天?”

女人笑笑,輕聲道:

“如果天上……是地獄呢?”

“那就再踏破地獄!”

一劍狐才不在乎什麽天堂地獄,她想通天的唯一原因就是想救娘。

女人搖了搖頭,疲憊的說。

“我累了……你們出去吧。”

……

一劍狐有些失落。

一般來說,娘說累了,就是真的累了。

沒辦法,她也隻得領著蕭白離開祭壇,輕手關上了大門。

“奇怪,這次娘怎麽跟我說幾句話就累了呢?”

“以前,起碼要說半個時辰,要嘮嘮叨叨批評我一大通。”

蕭白也感到奇怪。

心裏好似有什麽東西梗在深處。

“她又不是隻有你一個女兒,人人都嘮叨半天,她還怎麽養老?”

“可娘以前最喜歡我了。”

一劍狐撅著觜道:

“伶舟月這個名字,其實是她的本名,我出生後主動讓給我了。”

“但我覺得自己配不上這個名字,所以幹壞事時通常叫一劍狐。”

伶舟月……

蕭白心裏忽然咯噔一下。

一陣心絞,不知為何,淚水止不住的奪出眼眶。

嗚咽不止,說不出話來。

可是,依然想不起來任何事情。

難道說,自己和這個丈姆娘有過故事,可他明明才穿越過來五年而已。

難道說……

蕭白捶胸心罵:該死的修改器,敢封印我記憶!

一劍狐看的一愣一愣的。

“咦,你怎麽哭了……難得啊,我娘還挺喜歡你的。”

“你可不能嫌棄我娘哦。”

“她是老了,也很變態,不過如果能換個角度看,也是大美人。”

“放心吧,我們幾十個姐妹……早晚都會變成一個人的。”

一劍狐一邊喝酒,自顧自的說著。

可蕭白一句也沒聽進去。

他竭力去想,展開靈魂共鳴自我搜索記憶,卻依舊想不起來任何事情。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忽然說:

“我們要早點行動了。”

一劍狐一愣。

“行動什麽?”

蕭白道:

“讓千曉早點行動了。”

麵對如此嚴肅的蕭白,一劍狐多少有些不適應。

“你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嚴肅?”

蕭白抬頭看向了天穹,準確說是第一千零二十四層的天花板。

單層三百丈高,飄著些低雲。

“我想早點去地獄啊。”

“還有這種要求?”

一劍狐也跟著抬頭,琢磨半天,也明白蕭白的意思。

“鬼知道地獄是天堂還是地獄?”

蕭白搖搖頭。

“不必分那麽清,對有些人是天堂的地方,對另外一些人可能是地獄。”

……

仙界的時間和人間是一樣的,並沒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現象發生。

因此,蕭白決定在這裏待幾天,想親自見到七賢人。

眼下,七賢人大多都在修行,為通天做準備。

一劍狐本想帶蕭白去通天塔更高的層階,比如,去一些娛樂場所玩耍。

然而,不知為何,蕭白並沒有沒玩樂的心情。

最後,被憋悶的一劍狐摁在家裏天天作愛做的事情。

這成何體統!

老管家多次來敲門,一劍狐就是不開,反而把動靜鬧的更大了。

大姐伶舟雪幹脆眼不見為淨,路過都繞著走。

家裏傳的沸沸揚揚,茶餘飯後都是男歡女曖的話題。

這種事搞多了,人也麻。

不過,一劍狐的仙人體質明顯碾壓蕭白,越搞越來勁,翻身做主人,一點也沒有麻的跡象。

蕭白隻好躺著聊聊天,比如,了解一些仙界的常識。

比如,仙界也並不是大同世界,也是有等級劃分的。

仙人根據仙威強弱和仙力多寡,堪堪分為三個等階。

普通仙人不入階,叫仙民。

八成的仙人都是仙民。

比如伶舟家,大多數姐妹和仆人都是仙民。

仙民之上有三個等階:仙君,仙尊和仙王。

仙王隻有七個,叫七賢人。

仙王的力量隻有底線,沒有上限。

七個仙王也是為了相互製衡,從而在仙界前進的方向上群策群力。

仙王之下是仙尊。

萬仙宮的高層,比如執掌伶舟家的高管家,就是個仙尊。

伶舟家那位豐韻華貴的美婦人,大姐伶舟雪,也是仙尊。

伶舟家就倆仙尊。

還有,蕭白之前遇到的戍邊仙將也是個仙尊。

縱觀整個仙界,仙尊不足百人。

說起仙尊,伶舟月動彈的力氣陡然變大了,一臉自傲道:

“比如我,實力也是仙尊,不過還沒有通過仙尊考核,就被貶凡間了。”

蕭白躺平任糙,無所謂地說道:

“那就叫下忍……不對,仙君。”

一劍狐白了他一眼,報複性的施展潮汐之力。

“嗬,你昨天沒看我怎麽一腳踢死二狗的嗎?”

蕭白隨口道:

“下忍也能踢死影級啊。”

“下忍你個頭!”

一劍狐感覺蕭白真是個忍者,惜靈如命,潮汐之力都抽不了他的靈力。

至於仙君,就沒有那麽威風了。

仙君數量近千人,就是個普通基層編製而已,一般仙官仙兵都是仙君。

不過,仙君也不是光修行就行。

還得有背景,要通過考核,再與通天塔連接體內仙力,活著,可以動用金字塔的仙力恢複,死了就返還仙力。

殺死仙君其實是個重罪,不過伶舟月顯然還有更重的罪。

在仙界公然與男人結合,簡直把仙女的臉都丟盡了……

連伶舟家的人都覺得,這次伶舟月就算不死,也難逃被囚禁的命運了。

三日後。

七賢人還是沒有一個回萬仙宮。

於是……陳家上門鬧事了。

陳家,就是雙頭犬仙君,或者雙全仙君的家族,其本名叫陳雙全。

陳家大管家,仙尊陳落馬,帶著兩位仙君來到伶舟家大門前鬧事。

仙人畢竟是永生生物,活著一個念頭通達,不畏人言,因此造型通常看起來不拘一格。

陳落馬人如其名,半個身子是馬,半個身子是胯在馬身上的人,像隨時要落馬的樣子。

其實比伶舟家主的水母章魚造型還是傳統許多。

不過,伶舟家其餘人基本維持了類似凡人模樣和生活習慣。

陳家本來是要等七賢人回來,給伶舟月治罪,結果等了好幾天,也沒人回來,隻好親自上門理論。

“伶舟月,你給我滾出來!”

“再喊三聲不出來,就是逃到人間去了!”

一劍狐正在和蕭白修行呢,修為噌噌往上漲,都快要大乘了,哪管外麵什麽阿貓阿狗。

就連蕭白,也通過臨時解鎖潮汐之力的方式,上了真仙女。

修為也提升到了合體境中期,也不算被白嫖了。

不一會兒,老管家帶著兩個仆人開了門。

“陳仙官,這裏是伶舟家,沒有七賢人或宮主大人開的搜捕令,你沒有執法權!”

陳落馬立即直起身子,像是坐在馬上,張開仙尊的威嚴。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伶舟月殺了我侄子雙全,還想逍遙自在嗎?”

老管家道:

“老身也是萬仙宮的人,但伶舟月是七賢人之女,隻有七賢人中的其餘大人才有裁決權,已經通知了六位大人,陳仙官等幾天就行了。”

陳落馬卻冷笑道:

“等?要是伶舟月又逃回人間怎麽辦?人間千億人口,要是她有什麽秘法偽裝成凡人,也很難找吧?我懷疑她們現在就不在伶舟家了。”

這時,終於結束戰鬥的一劍狐係好衣服,與蕭白一起出門看看。

見到人馬合一的陳落馬,馬上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大白天的你鬼叫什麽?”

“我老老實實回娘家,自願接受六位七賢大人審判,你家二狗有什麽資格抓我?”

“被殺純粹是技不如人,我以前隻是個仙君,他也是仙君,他應該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為什麽打不過修為掉到合體境的我?”

“讓這種人鎮守仙界第一層,有辱仙界威嚴,早點換人才是正道。”

陳落馬:

“你——”

蕭白聽的頭皮發麻,沒想到一劍狐平時蠢蠢的,原來罵人還挺溜。

不過,他心思不在一劍狐身上,而是四下看了看,感覺隔牆有耳。

一劍狐抿了口酒,繼續罵:

“這裏可是仙界,不是你潑婦罵街的地方,你陳家幾十號人,死一個也是為通天塔做貢獻了?叫什麽叫呢,難道說,你也想要給通天塔做貢獻?”

陳落馬被罵的頭昏腦漲,忽然發現伶舟月又在威脅他,威脅還好,畢竟他可是仙尊!

“看來,你個毛頭女娃對自己的實力很自信。”

一劍狐笑道:

“你想讓別人笑話,陳家的仙尊都不是仙君對手嗎?”

一旁老管家也跟著說:

“以大欺小,贏了沒人誇你,輸了整個陳家名聲都垮了,至於嗎?”

“至於!”

陳落馬被罵的這麽慘,罵不過你還打不過你嗎?

“不蒸饅頭就爭口氣!”

“本就是戴罪之人,又殺了我陳家後人,就算錯手殺了你,也是為仙界除害,我最多降職接受批評。”

有蕭白幫忙臨時解鎖,伶舟月提溜著酒竹筒,絲毫不慫。

“我看,你是想讓我的罪孽再加深一層啊!”

不過,這幾天的修行,讓蕭白有些疲憊了。

何況臨時解鎖天命,也無法恢複一劍狐全部實力,未必是陳落馬的對手。

於是,他站出來了,平息眾怒道:

“大家都別浪費體力了……有人在看戲呢。”

陳落馬四下看了眼,並沒有看到有什麽人在看戲。

反倒是眼前的男人,他居然一直沒注意,好像突然跳出來一樣。

他的仙威陡然收縮起來,冷冽的眸光聚焦在蕭白身上。

“你又是誰?”

這時,陳落馬的身後,一個微胖男人的身影徐徐顯現。

隨身自然散發的浩然仙威瞬間籠罩全場。

仙王!

蕭白感覺像是直麵星辰宇宙,浩瀚無垠。

如此浩**的仙威,居然能藏得這麽深,他花了好幾分鍾才確定這裏有人。

甚至他並沒有看到,隻是根據共鳴之力定位確定到的。

全場凝固。

鴉雀無聲。

不過,仙王本人看起來卻過於樸實了。

一個身形微胖的中老年男人,出現在蕭白的麵前。

麵相英俊中透著平庸,理著白色的微須,看上去格外樸實。

穿著一身很隨意的灰色布衣,身後背著一個長長的圓筒鏡。

蕭白看了眼,這鏡子和緋月的觀星鏡很類似,像天文望遠鏡,隻是由仙力驅動,理論上可以看得很遠。

甚至能一眼看穿這個擠在狹小空間裏的天元宇宙,從鏡片看到月球一方的反麵天元大陸。

也就是說自己看到了天元大陸的屁股,這和一個人超光速繞圈跑,也許能看到自己屁股是一樣的道理。

仙王,意味著這正是七賢人之一。

陳落馬和兩位陳家人,以及老管家和兩位仆從,都躬身作揖道:

“見過連城大人!”

不過,一劍狐還是我行我素,見誰都在喝酒,就當沒看見一樣。

蕭白也想打招呼,可是不認識,也不好打招呼,便看向一劍狐。

一劍狐撇撇嘴,介紹道:

“這就是七賢人之一的連城子,暗戀我娘呢。”

連城子也不介意,沒有其餘和任何人說話,笑眯眯的,問蕭白:

“你能看見我?”

蕭白道:

“看不見,不過是冥冥之中的直覺罷了。”

他沒有提及自己的共鳴之力。

連城子捋了捋灰白短須,扭頭看了眼伶舟月,和藹道:

“我本來還想看看伶舟月的身手有沒有在人間落下,想不到竟被一個凡人揪出了本體,實在是丟臉丟大了。”

見氣氛不太嚴肅,陳落馬生怕連城大人會包庇伶舟家,馬上提醒道:

“連城大人,伶舟月殘殺小侄陳雙全,您可得為陳家做主!”

連城子這才提了提嗓子,道:

“眼下其餘五賢很忙,將此事一致交由我決斷,會給陳家一個交代的,你們回去等消息吧。”

陳落馬一聽,感覺不太對勁。

“這件事……不應該帶伶舟月去萬仙宮公開審判嗎?”

連城子:

“此事涉及通天大業,乃是仙界絕密,你想公開審判?”

陳落馬:

“可——”

連城子:

“若是不服結果,陳家可以帶人直接伶舟家抄家,誰死都是為通天塔做貢獻不是嗎?”

陳落馬:

“……”

“是,還請連城大人公平發落。”

說完,陳家人也隻得怏怏離開。

仙梯上,兩個小輩憤憤不平道:

“就這麽放過伶舟家?”

陳落馬:

“還能怎麽辦?連城大人已經給我單殺伶舟月的機會了,可惜被那小子給發現了端倪。”

倆小輩道:

“那蕭白到底什麽來頭……”

“仙界完全沒出現過這號人物,難道真的是凡人?”

陳落馬長歎一口氣,眸光晦暗,又越來越顯悠遠。

“五行均賦的合體境凡人……無論如何,也不能算是凡人了。”

……

陳家人走後,連城子進了伶舟家大宅,沒有喝茶。

而是與蕭白和伶舟月在伶舟月的小湖邊閑聊起來。

越是放鬆,越顯這件事非同尋常。

一劍狐盤膝坐在湖邊,抿了口酒,顯得有些不太歡迎連城子。

“不該去萬仙宮聊麽?”

連城子道:

“萬仙宮眼線太多,你覺得,關於天命之事是可以公開的嗎?”

旋即,他站到蕭白身前,伸出手:

“可以把手給老夫麽?”

哈?

一劍狐以為聽錯了什麽。

這狗東西暗戀她娘不成,現在又要對她老公下手了?

蕭白知道這家夥是要試探他,大概和天道問心一樣。

人家沒問心,直接號脈。

相當於說,仙王隻能靠號脈才能看清你一個凡人……把姿態放的很低,已經很給你麵子了。

蕭白還能說不嗎?

他最擅長反問心,反探查了,要真要是把他關起來大刑伺候,屈打成招,蕭白還真沒辦法。

蕭白伸出手。

連城子伸出一指,點在他掌心某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穴位。

一道魂術通過有線的方式,連接了他的識海。

不但無法再深入潛意識,還被蕭白一個靈魂共鳴,本能的震開了。

蕭白略帶歉意,忙道:

“抱歉,前輩再來一次,我剛才下意識的心理防禦,沒忍住。”

連城子老臉一僵。

他一個仙王都這麽低三下氣去給凡人號脈,結果竟還是被羞辱了……

他連忙岔開話題。

“剛才在宅門外,你為什麽能窺破老夫的幻術?”

蕭白道:

“我見過類似的幻術,前輩的幻術隻是驅動的仙力更強,並不比那人的幻術高級太多。”

說並不高明太多,已經是給仙王麵子了,理論上,道可道的幻術近乎絕對完美,挑不出任何瑕疵。

這位仙王的幻術隻能說模擬的惟妙惟肖罷了,也許可以能讓別的仙王陷入幻術,但蕭白天克幻術。

連城子來回踱步,撫須長歎道:

“所謂的七賢人,本身就是為了複刻天命之力的七個仙王。”

“老夫複刻的正是幻術天命,而伶舟複刻的……恰好是你的共鳴天命。”

蕭白一驚,難怪剛才看到伶舟嬛的眼睛時,竟有種被靈魂共鳴的感覺。

連識海深處的記憶,差點都翻湧上來了……

她會不會是在傳遞什麽暗號呢?

否則沒必要明知他是共鳴天命,還特地對一眼電波吧?

連城子繼續道:

“斬靈,潮汐,涅槃,螺旋,分裂重組,幻術,共鳴……這依次出現的七個天命之力,是這個世界和通神柱一樣神秘的事情,就像沒人知道通神柱到底從而來一樣。”

“仙界依附通神柱而存在,或者說整個人類文明都依附通神柱而存在,但天命之力……誰也不知道是什麽。”

“它們是這個世界唯一與通神柱無關的法則力量,隱約中涉及到了更底層的物理邏輯。”

蕭白懂了……這就是伶舟月之前說的兩套法則。

通神柱搜刮域外靈力,帶來了繁榮的天元大陸,直至發展出了仙界。

而天命之力似乎連接這個宇宙的底層規律,似乎正要推翻仙界統治。

從這個角度說,通神柱很可能是外來者,或者是後來者……

天命之力,正是為了打倒通神柱而凝聚而成的。

這麽說,伶舟嬛,或者自己的一眾老婆們都是通神柱的敵人?

見蕭白陷入沉思,連城子又問他:

“你覺得星空是什麽?”

蕭白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我自己出去看過,天元宇宙隻有一個太陽係,這裏的星空都是人工虛擬的假象,並不是真實存在的。”

“太陽係……”

連城子微微一驚,域外之石裏似乎也提到過太陽係這個詞。

太陽很好理解,太陽係又是什麽?

關於蕭白橫穿宇宙兩圈的事,戍邊仙將或蓬萊仙人都沒有向他報告此事。

他還是自己拿觀星鏡看到的……

“既然有太陽係,這麽說還有別的什麽係?”

真是個鄉巴佬……

蕭白點了點頭,以小學知識就可以輕鬆吊打小宇宙的仙王。

“宇宙中有很多恒星係,太陽係隻是其中並不起眼的一個,但因為人類的存在又是最亮眼的一個。”

“大概十億個太陽係組成銀河係,幾千個銀河係組成星係團,再由無數個星係團組成可觀測宇宙……”

連城子聽傻眼了,他觀星數千年,對碑文和域外之石都有所研究,但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知識。

如此廣袤的宇宙真的存在嗎,又在哪裏呢?

“這麽說,你是域外之人?”

蕭白搖了搖頭,聳肩歎道:

“我自己也不確定……”

“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天元宇宙是一個人造,或者說神造的宇宙。”

“而且在這之前……至少已經經曆過一個紀元了。”

連城子心中一驚。

關於上一紀元的研究,就算在七賢人中,也隻有區區寥寥兩三人知曉。

回過頭來,再看蕭白,他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也許蕭白不知道自己是誰,但他基本確定了。

“你在這個世界的目標是什麽?”

蕭白心想,這家夥已經看出來自己是個穿越者了嗎?

“我的目標隻是保護家人,在此基礎上再談通天什麽的……”

“總體而言,我對仙界或通神柱沒什麽意見。”

“一個封閉的係統資源有限,而且受製於上位神明,想辦法逃出去,是唯一的出路。”

蕭白最喜歡的正是反抗的火焰。

盡管從另一個角度看,仙界正是黑戒群反抗的敵人,但仙界也在反抗。

沒有完全享受高人一等的生活……

也許其中個別人沉溺享樂主義,但起碼七賢人有自己的目標,最終決定仙界的前路。

“可你的家人中,如果有仙界、或是通天事業的敵人呢?”

連城子一針見血。

蕭白道:

“我說過,我會先保護家人,如果要犧牲家人去成全全人類……恕我還沒到那個境界。”

“畢竟,家人都沒了,宇宙死活又與我何幹呢?”

連城子長歎一聲,神色黯然。

“人造人……也算家人嗎?”

蕭白道:

“那是我讓她覺醒的靈魂,自然是我的家人,甚至算是我的女兒。”

連城子搖了搖頭。

“你人很正直,可惜你的家人中也許會有利用你正直秉性的女人……”

“如此,老夫不得不對你定罪,還請見諒,我沒有選擇。”

蕭白仔細想想自己的後宮。

玉壺,一劍狐,緋月,九嬰,宮千曉……這五個女人,都和天命有關,都在有意無意的推動天命之力的合成。

另外兩個,睽羽和暮昀,一個機緣巧合給蕭白生了孩子,一個心靈手巧讓人蕭白回歸家庭。

更何況,如果沒有宮千曉,他的女兒也許是融合七個天命之力的備選項。

這兩點,都在無形中讓他一個穿越者融入這個世界。

讓他迅速變強,同時融入世界,不能被過早的發現。

也就是說,他的夫人們與修改器的目標竟是一致的。

所以,他選擇相信後宮!

如此一來,敵人到底是誰呢?

他剛才為什麽會哭呢,被伶舟嬛靈魂共鳴的瞬間,到底想起了什麽……

蕭白怎麽也想不起來。

湖邊,一劍狐聽要定蕭白的罪,蹭的站起來,朝連城子齜牙咧嘴道:

“你老糊塗了?怎麽定他的罪……難道該被定罪的不是我嗎?”

連城子負手而立,搖了搖頭。

“這個罪,仙人可承受不起。”

一劍狐琢磨半天,也沒明白其中的因果邏輯。

“仙人承受不起,他一個凡人就能承受的起?”

連城子歎道:

“你還不明白嗎?你的男人……是個神明啊!”

“哈?”

一劍狐歪頭看著蕭白,她說蕭白是神明,類似比喻,神一樣的男人。

難道蕭白真的是神?

“你說說,到底什麽是神明?”

連城子道:

“來自域外,或是天上,總之擁有超越這個宇宙的力量,隻是他隱藏了自己的力量,同時還被封印了記憶。”

蕭白正竭力搜刮自己的記憶。

關於連城子的說法,他其實早有預料了。

說起來,哪個穿越者不是神?

位麵之子說到底就是神之子。

故事結尾穿越者也會變成神!

一劍狐聽的一愣一愣的,不過她也早就覺得,蕭白可能是域外之人。

“好吧,既然他是神明,你為什麽敢向神明定罪呢?”

連城子歎息道:

“因為神明選擇了家庭,而非全人類,如果他的家人與人類為敵呢?”

這種事,蕭白自然也有預料。

“放心,我會找到兩全之法。”

“或者說,隻要我恢複力量,一定會有兩全之法的。”

連城子這才鬆了口氣,給蕭白遞過去一枚金色仙戒。

“關於定罪的事,老夫不會立即執行,但會隨時定位你的位置……如果最終結局是好的,不影響通天大業,你就完全自由了。”

說著,仙戒自動化為仙紋,刻印在蕭白的元神外壁。

雖說仙紋是種法則,蕭白可以共鳴破之,但其仙印力量太強了,想要完全破壞,還需時日。

眼下也沒辦法,隻能接受定位。

“這是我所能做的一切,也許再過一段時間,我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了。”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蕭白趁機問道:

“說起來,我的敵人到底是誰?或者說,既然我並不是仙界的敵人,那仙界的敵人又是誰呢?”

連城子:

“另一位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