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就在空中堡壘上，看著丁香的表演。
他很清楚。
丁香正在打壓這個時代的儒學的超然地位。
要不然，她大可以直接傳授這些技術，而不需要像現在一樣，強調這些“凡間至理”與儒學無關。
不過，這也是引導的一部分。
儒學，並非是發展文明的學識，而是一種思想，是東方文化中，固有思想價值係統的一種表現。
但問題在於，儒學在打造思想係統的同時，也顯然超過它在一文明中作為思想學說應有的地位。
無論是經濟、還是建築、還是醫學、還是生產……
這些對文明發展同樣至關重要的領域，竟然都是依靠學習儒學的思想家來管理和推動。
讓思想家來做科學家的工作。
發展之慢，也就不難想象了。
所以，要推動這樣的文明的發展，首先，就要將儒學拉回到其作為思想學說的地位上。
而現在。
孔穎達，已經有些萬念俱灰。
他是第一個衝出來請求仙人賜下凡間至理的，因為他認為，凡間至理，就是連古之聖賢都未能參透的儒學真理。
但誰知道，竟然與他所想的完全不同。
凡間至理……與儒學，與道德，與仁義，毫無關係！
這幾乎就是在說。
他這一生的苦學，乃至於整個儒家的先賢聖賢之說，已經偏離了大道！
這對於他來說，幾乎就是信仰的崩塌，是致命打擊。
然而，丁香清冷的聲音，再次傳來。
“這便絕望了？”
孔穎達猛地抬頭。
但依然隻能夠看見那一雙無比深邃、睿智、浩瀚的眼眸，甚至璀璨到讓人足以忘記仙子這絕世之顏的地步。
“我最先已有言，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延伸之後，此德，即為思想、道德，此位，即為凡間至理，若是予你一柄鐮刀，你是用於田間勞作，還是用於殺人掠奪？”丁香就這樣居高臨下的看著孔穎達，長發飛舞，聲音有種難言的飄渺之感。
她的確是在打壓儒學超然於思想學說的地位。
因為這個時期的思想家的地位和數量已經足夠多了，多到了擠壓甚至是阻止科學發展的地步。
但也並不是要將其一打到底。
空有技術而無思想道德，文明一樣難以長久。
“潁達……自是用於田間勞作。”
孔穎達原本已經死寂的眼眸，似乎是又恢複了些許色彩。
仙子這句話，又似乎在肯定儒學。
儒學教人六德、六行、六藝，使中原大地之景象，能夠有別於蠻夷之人，同樣有著教化之功。
“就如我先前所言，天下無既定之道德，無不變之思想，德為綱，理為法，故，能得到多少凡間至理，不在於我，而在於爾等之思想，之道德，能夠掌握多少。”丁香的視線，緩緩看向了所有人。
一些低下了頭，一些顯然陷入了沉思。
話說道了這個地步，又舉了諸多例子。
丁香話語之中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她將道德，與她口中凡間至理分開來。
前者是一個變數，一個需要隨著事情、時期、結果而不斷改變的變數，後者則是力量，是能夠給天下百姓，帶來莫大利益的力量。
但是沒有足夠強大的思想，過於強大的力量反而會帶來災難。
一些人已經恍恍惚惚。
一些人目光逐漸明亮。
這個道理，其實對於這個時代的學者而言，算不上是難以理解，尤其丁香的舉例已經足夠清晰，但真正難的地方，是這帶來的衝擊。
對於他們過去的觀念的衝擊。
丁香沒有再說話，也沒有離開，仿佛是在給他們接受的時間。
過了許久。
孔穎達才有些顫顫巍巍的開口問道：
“不知仙子……對我儒學之思想，之道德，有何評價？”
這一句話一說出來，不少人都是滿臉的嘩然。
幾乎就是將儒學的未來，甚至是將他們這些儒家學子的地位，交給了仙人。
如果仙人來一句無用。
那對於整個儒學而言，將會是致命的打擊。
但孔穎達，也已經是沒有辦法。
哪怕仙子在最後強調了道德，但也未言這道德乃儒學之言，今日之說傳出去後，必然會對儒學帶來重大的打擊，所以，他隻能夠寄希望與仙人的認可。
更何況。
他也想要知道，自己這一生的信仰，在仙人的眼中，究竟有什麽樣的評價。
“自有所長，然，變化不足。”丁香語氣依舊清冷，所言簡潔，仿佛隻是在普通的評價。
“變化不足，變化不足……”孔穎達不斷的念叨著這一句話，不知道應悲應喜。
限製沒有一言否決儒學，但仙子之前也說了，天下無既定之道德，無不變之思想，在這句話的前提下，變化不足，已經是嚴厲的批評。
但……無法反駁。
因為儒學這數百年來，當真是沒怎麽變。
所有人都是捧著先賢之言而不斷的學習。
“今日就到這裏。”丁香忽然說道，“爾等若是真想要人間至理，可廣發告示，召集天下學子，聚於長安，我留一問，若有人能答出，我便賜下糧食生產之法，可保天下再無餓殍。”
天下再無餓殍！
一句話，所有人都是心神大震。
在這個時代，吃飯幾乎是勞苦大眾最大問題！尤其是每逢天災人禍，更是不知道餓死多少人。
如果真的能夠讓糧食多到這個地步，其功德難以想象。
“請仙子提問！”李世民再次跪拜，身軀顫抖。
其餘的文武百官，同樣是如此。
“爾等且聽好——”丁香放慢速度，一字一頓地說道，“若是天下之民，皆無需再求吃飽穿暖，則所求當為何？”
這個問題，即便是高空之中的沈逸，都有些驚訝。
當人們都不再需要擔心吃飽飯，穿暖衣服，那麽應該求些什麽？
如果是現代社會的人，那能夠有很多答案。
社會地位、家庭幸福、身體健康、精神充實，娛樂心情……
但在這個時期。
丁香問出這個問題，就有些意思了。
而在留下了這一個問題之後，丁香也沒有等眼前這些人再多說什麽，她的身形直接化作光點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