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不負軍魂

戴慶正想安慰杜麗,卻突然頭腦一昏,昏迷前見到杜麗有些驚慌失措的樣子,徹底陷入了黑暗。

他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把他從黑暗中喚醒。他看到一座府邸麵前站著一個二十餘歲的青年,他彎腰抱起雪地裏的嬰兒,看著嬰兒旁邊的紙條,思索了一會兒。

“原來你叫終南,相逢即是緣,你以後跟我姓,就叫徐終南。”青年笑著說道,同時把自己身上的披風脫下來包裹住了嬰兒,進了府。

畫麵一轉,庭院裏,青年抱著小孩坐在躺椅上,另一隻手拿著千字文,一晃一晃地,一清朗一稚嫩兩個聲音在庭院裏念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畫麵再次一轉,小孩聽到下人說他是野種,回去哭著問:“爹爹,我娘親是誰啊?為什麽他們說我是野種啊。”

青年沉默了一會兒,拉著小孩進了他一直不被允許進的書房,書房裏放滿了畫卷,他指著一張唯一展開的畫,畫上是一個穿著豔紅騎馬裝的女子,張揚明豔,一雙鳳眼畫得勾魂奪目,眼尾一點淚痣讓她莫名顯得妖異。

她騎在飛馳的駿馬上,揮著馬鞭向前。火紅色的披風飛揚,顯得那麽與眾不同,是小孩見過最漂亮的人。

小孩看到望著畫像一臉怔怔的父親,扯了扯父親的衣角問:“父親,她是誰啊?”

青年被這一扯才回過神,他擁過小孩,摸著他的頭,說:“她就是你的娘親,隻是身體不好,很早就走了,你不是野種,你是我唯一的兒子,你是我和你娘親唯一的兒子!”

“那我能經常來看娘親嗎?”小孩抬頭問青年,還小的他也許不懂父親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神色,就像他的玩具被鄰居家的孩子砸壞了一樣,不,比他玩具被砸壞更難過的表情。

青年抹了抹即將從眼眶裏流出來的淚,把小孩一把抱起,說:“當然可以,但是你現在主要的事情是告訴父親,罵你是野種的是誰。”

青年把暗地裏罵小孩野種的仆從全部遣散,偌大的徐府突然空了許多下來。

這次畫麵沒有再轉換,時間慢慢地流逝,他在這裏不困不餓不渴,也沒人看得到他,他記得上次在杜麗的回憶中他曾經碰到了事物,也碰到了人,這次他的手穿過了人,穿過了物,除了地麵,他什麽都接觸不到。

於是小孩在念書,他在看著小孩發呆,也看著小孩在書上自己做的注釋,同一本書他每次都在一些句子上加了自己的理解,等有了新的理解他又在下麵寫了新的,並不把舊的劃去,就這樣他的書每一頁都密密麻麻的,每一條新的注釋都讓戴青見證了他思想在一步一步走向成熟。

就這樣,直到那一天的到來,戴青才覺得自己老了二十歲,因為這時候小孩已經二十六了,他娶了青梅竹馬的婉晴,婉晴的嫁妝裏帶著一件淺粉色的繡花帔,他知道那件繡花帔裏有個為心愛的人等了四百年的癡情種。

國內這時已經隱隱烽煙四起,而徐府內卻一片安定,因為婉晴懷孕了。

曾經的小孩,現在的青年徐終南樂嗬嗬的扶著大著肚子的婉晴,一家三口等待著即將出世的第四口人。

隨著國內局勢的緊張,國內起義四起,徐終南的情緒也越來越沉重,直到有一天,他進了書房,對父親說:“父親,我要出洋留學,我要把外洋的知識帶回來。”

徐終南帶著行李,離開了家,帶著父親的支持,妻子的默許,留下十歲的女兒。

在英國的日子,徐終南並不好受,他努力學著外國語,一下子從天之驕子變成所有外洋人嘲笑的東亞病夫,黃皮猴子。

他都沒有去理會,他連吃飯都抱著書在看,注釋又一次的布滿了一本又一本的新書。

三年,徐終南提前修完了所有的學分,提前回了國,這三年裏,他向來自於不同國家的同學學了他們國家的語言,從一個隻知道四書五經的普通書生變成了他導師都拋棄種族觀念,由衷讚歎的學生。

導師把他送上船,握著他的手說:“我親愛的徐,也許你應該再考慮一下,我認為在英國,你的知識能更加豐富,而在那遙遠落後的東方,你的知識將會得不到展示。”

徐終南向著導師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說:“抱歉,老師,我的家在那,我的女兒也應該有十三歲了,我是個不合格的父親,相信導師您也能理解我的心情。”

徐終南渡海回國,和家人度過了短暫又平和的幾年。

一九三九年,日本轟炸重慶。

徐終南看著報紙,他父親已經老邁,站在他身後,說:“想去就去吧,我都支持,我也不知道我還能過幾年,新中國,得你幫我看啦。”

徐終南跪在父親麵前,磕了個頭,他不知道這一去是生是死,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他又帶著行李離家了。

他穿上了那身衣服,帶著那頂帽子,看著眼角的皺紋,才恍然,他已經四十了,已經不複以前的年輕了。

一九四零年,日本全麵侵略中華。

“徐同誌。”一個中年男子向徐終南走過來,戴青認出來,這是115師的盧旅長。

“盧旅長。”徐終南立馬站定行了個軍禮。

“唉,你跟我見怪幹嘛。”盧旅長擺擺手,止了徐終南要客套的話,“我這次來,是想問問你的意思。”

“盧旅長您說。”

“我們準備往日本再派過去一名偵查員,打入日本高層。可文化高還會日語的人,不多。”盧旅長拍了拍徐終南的肩膀,語氣有些不忍,“去的話我們都不能保證安全,你要是不想去的話,我怎麽也要幫你去回絕了他們,你才進來沒多久,他們就讓你去做那麽危險的……”

“旅長!我願意去!”徐終南打斷了盧旅長的話,鄭重地脫下了帽子,“正因為我剛進來不久,沒有引起日方的注意,我才能更輕鬆地打進日本高層內部,旅長,我去!”

盧旅長愣了一下,半晌才抱住了徐終南,使勁拍著他的肩膀:“好同誌!好同誌!”

1940年,徐終南又搭上了遠赴日本的船。

1941年,在交接情報的飯館,和他同樣是探子的王同誌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徐同誌,你父親他……病逝了。”

1942年,中國那年又傳來了他妻女與闖入府邸的日本同歸於盡的消息,他握緊了拳頭,在房裏待了一天。

1945年8月15日,日本正式宣布投降!他將日本所有生化武器的資料全部銷毀,逃到了前往中國的船艙裏,喬裝打扮,躲過了日方派來追捕的人員。

馬上要到中國了,徐終南重新換上了許久不穿的中山裝,精神抖擻,遮遮掩掩了五年的他終於可以正大光明的說出自己的身份了!他要替父親,替妻女看到新中國的成立!

戴青心裏卻有些悲哀,他知道徐終南是死於海難。

果然,烏沉沉的烏雲匯集在海上,一場暴風雨把船打翻了,他看到徐終南的手死死地抓著船板,無力地隨著海水的翻滾起伏,最後沉進了海裏。

他這一生,不負軍魂,卻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