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著紅豆屍骸的床榻前，妖醫默默的收回了把脈的手，站了起來。
“空寧先生……”
之前被妖女挾持著、擺了空寧一道的妖醫千麵蜈蚣，如今措辭著描述紅豆的情況。
對於這位精研醫術的老妖，空寧事後沒有遷怒怪罪。
所以千麵蜈蚣依舊住在自己的竹林中，每日鑽研著它著迷的那些醫術。
隻是此時的河間府，妖魔絕跡，暫時沒什麽妖怪來給它診治。
——雖然之前它也很少出手救治妖怪。
脾氣古怪的千麵蜈蚣，在空寧這裏倒是有禮而謙遜，絲毫沒有傳聞中的狂悖放肆。
它詳細的查探了紅豆的情況，得出的結論卻證實的骨灰壇的說法。
——侍女紅豆早就已經死了。
如今躺在這裏的，不過是一具屍骸。
不過千麵蜈蚣卻探查到了更深入的東西。
“這位小姐，如今的狀態類似於傀儡。”
“但卻與尋常的傀儡不同。”
“她並沒有徹底的死去，尚吊著最後一口氣息。”
“而且煉製她的術法極為強大古怪，完全稱得上是偷天換日，連【死亡】都瞞過去了，讓紅豆小姐以為自己還活著。”
“若是沒有人看破她的死，讓她一直以為自己還活著，那或許她真的能一直活下去。”
“隻可惜，這種狀態已經被打破了……紅豆小姐，跟天地間的所有生靈一樣，正在逐漸走向死亡的最終道路。”
千麵蜈蚣說的話，讓屋子裏的所有人瞬間看向了角落裏的骨灰壇。
這骨灰壇原本打算跑的，結果見所有人都看向了它，頓時一僵、隨後嚷道。
“幹……幹嘛？！你們全都看著我做什麽？難道你們以為是我害死她的不成？”
骨灰壇一如既往的嘴硬。
不過千麵蜈蚣最終卻道。
“好在紅豆小姐暫時還未真正死去，她的生命，還在彌留之際。”
“若是往她體內注入靈氣的話，可以讓她再次複活、恢複之前的狀態。”
“隻是這樣的複活，也不知能持續多久。畢竟她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死亡。”
“而死亡一旦到來，便不可逆轉了……”
按照千麵蜈蚣的講述，空寧往紅豆體內注入了些許妖力。
結果紅豆真的醒轉過來，再次複蘇。
而且從頭到腳看起來都很正常，宛如活人，沒有絲毫異常。
她很感激空寧的救命之恩，也想起了許多東西。
她在之前的瀕死狀態，終於記起了曾經。
原本的她，是黑蓮教的信徒，自幼被父母送入了教中服侍聖女。與聖女璿璣自幼一同長大，兩人既是主仆，卻也是最要好的朋友。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帶走了她的性命，她慘死於妖物之手。
再後來的事，她便不知道了。隻知道自己再次蘇醒時，已經活了過來、跟在了聖女身邊，繼續服侍著聖女。
“看來黑蓮聖女的執念，便是複活紅豆……”
私底下，婉兒與空寧聊起了這件事。
“紅豆死後，黑蓮聖女璿璣崩潰絕望的情緒，引起了六欲天魔的關注。於是六欲天魔回應了她的渴求，占據了她的肉身，並複活了她最重要的朋友紅豆。”
“隻不過死亡是無法逆轉的。縱然是六欲天魔，也隻能讓紅豆變成類似傀儡、依靠注入妖力維持存活，不生不死的特殊存在……”
死亡，是連修行者都無法逆轉的恐怖災厄。
修行者苦修證道，也隻能躲避、延緩這樣的過程。
但殺劫一旦降臨，哪怕是真仙都有身隕的危險。
潛龍寶船上那些不生不死的詭異之物，便是逃不過生死殺劫、最後墮入虛無陰影中的淒慘強者。
而紅豆的死亡，自然也無法逆轉。
這一次她醒來後，看似一切如常，每日照料著采薇的飲食起居，兢兢業業的做著侍女的工作。
然而冬天再次到來時，紅豆倒下了。
這一次，空寧沒有去叫千麵蜈蚣，直接為紅豆注入了妖力、讓紅豆再次蘇醒。
並且空寧這一次，施展了鏡花水月的幻術，讓紅豆忘記了自己已經死了的事。
試圖延續紅豆的生命。
然而沒有用。
來年夏天的時候，紅豆又一次倒在了采薇麵前。
空寧的幻術，雖然能讓紅豆忘記之前的事，卻沒有高超到足以瞞過生死。
紅豆的每一次蘇醒，看起來一切如常，然而倒下得卻越來越快。
到最後，空寧注入妖力後才間隔一個時辰，剛蘇醒、還記著要去洗衣服的侍女便又倒下了。
再一次醒來時，侍女的表情變得有些灰暗。
她望著空寧、婉兒，還有采薇擔心的臉，沉默了一會兒。
隨後才苦澀的道：“我想葬在聖女旁邊……”
這個在生死界限上掙紮了多次的侍女，最終的願望是與好友葬在一起。
縱然“複活”後，她其實已經忘記了幼年的經曆。
但最後，她的心願得償。
空寧將她葬在了那無字墓碑的旁邊。
隻是這相鄰的兩個墓中，曾經的好友，一個在六欲天魔降臨時就已經徹底死去，如今連屍體的麵孔都不再是璿璣。
而另一個，卻是在當初第一次複活時就忘記了曾經，連曾經的友誼、都隻記得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麵……
空寧他們站在墓前，沉默了許久。
紅豆的那口劍，在侍女死後，便化作飛灰消散了。
無論這口劍的由來是什麽，它的存在，都是侍女紅豆能夠存活的主要原因。
千麵蜈蚣認為，是這口劍、成為了紅豆的寄托物，將紅豆變成了類似地縛靈、又或者傀儡一般的東西。
如今紅豆死亡，這劍自然也消散了。
“死亡，的確是無比可怕的東西……”
空寧站在墓前，緩緩地說道。
距離靈若寺一戰，朱厭和柳如雪陸續離開，如今已過了五年。
這五年的時間裏，空寧過得很平靜，身邊沒有發生什麽災難險厄。
那妖女的確如她說的那般，再也沒有出現。
而獨自修行的空寧，已經將體內駁雜的妖力徹底煉化、化為了自己的力量。
隻是那屬於他的道，卻始終沒有找到。
突破厭居境的契機，無論他如何內視感悟尋找，都沒有絲毫頭緒。
紅豆的死，讓他心緒複雜。
最終，空寧下了決定。
“我要出去走走……”
閉關苦修五年，都沒有結果的空寧，決定走出河間府，去外麵看看。
紅塵煉心、走遍這大周的山川大地，見識更多不一樣的風貌，或許能有新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