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灑落在河間府安靜的府城之中。

三更天,街上已經見不到人了。

空寧與柳如雪穿過空**的長街,來到了那被付之一炬的柳府旁邊的小院。

這裏,是柳如雪的住所。

兩人站在門前,沉默了一路的空寧突然開口道。

“柳小姐,你之前找我幫你報仇……你可知滅你家滿門的妖魔,是何來曆?”

空寧最終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原本的他,心有顧慮。

但與柳如雪的幾日相處下來,這位溫婉可人、卻又悲傷落幕的可憐女子,是值得幫助的朋友。

再加上有黑蓮妖女做後盾,如今的空寧,已經有了插手此事的底氣。

最起碼可以試一下。

而他的詢問,讓柳如雪微微一怔。

隨後道:“公子決定幫我嗎?可是……”

柳如雪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空寧詫異的望著她:“可是什麽?”

月光下,柳如雪靜靜的望著眼前的空寧,還有空寧身上的那一襲嶄新白袍。

最終緩緩的道:“其實如雪這些天聽了公子說的世道的真相,便已經看開了。”

“世道如此凶險,妖魔肆虐,處處都在死人。”

“天地之間,血雨腥風。”

“柳府滿門被滅,也隻是殘酷世道中的一處點綴罷了。像柳家這樣被妖魔殘害的凡人,世間處處都是。”

“公子前途遠大、又宅心仁厚,沒必要為了一時一地的仇怨而委屈自己。”

“留待有用之身、以圖後續,將來才能拯救更多的人,讓柳家這樣的慘案不再發生。”

柳如雪望著一襲白衣的空寧,幽幽道:“河間府凶險,公子還是離去吧。”

“如雪願放下仇恨,隨公子離開。”

柳如雪的輕柔低語,讓空寧微微驚愕。

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反應。

這柳大小姐,之前還想盡辦法接近空寧、懇求空寧幫她複仇。

如今空寧答應了,她竟又放棄了……

空寧無奈笑道:“柳小姐,這河間府,可不是我們說走就能走的。”

“我在河間府有一個仇家,必須要料理。我懷疑我的某個重要之物在它那裏,即便躲到天涯海角怕也逃不過追殺。”

“因此不是我滅了它,便是它滅了我。”

“所以我才來到此地。”

“而柳小姐你的處境也差不多。”

“那滅你柳家滿門的妖魔,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黑蓮聖女告訴我,那妖魔半年前便要對你下手了。”

“隻是因為別的事情分心、離開了河間府,才讓你安穩了半年。”

“但近日,那妖魔就要回來了。到時候它的第一個目標,便是柳小姐你。”

“所以這河間府,不是我們說走便能走的……”

空寧道:“我們唯有迎難而上,才能殺出一條生路。”

空寧的解釋,讓柳如雪微微一怔。

“是這樣嗎……”

空寧點頭道:“的確如此……所以柳小姐直言便是,你我已是朋友。亂世之中,得能一知己,極為可貴。”

“我不能坐視你被妖魔殘害,所以要早做打算,探聽那妖魔的虛實、才能圖謀後續。”

空寧的話語,讓柳如雪微微沉默。

隨後她咬了咬嘴唇,道:“既然如此,那隻能麻煩公子了……”

既然下定了決心,她便不再推讓勸說,直言道。

“當初滅柳府滿門的妖魔,如雪雖然不知其底細,卻有過猜想、見過其真容。”

柳如雪幽幽地說道:“那事的起源,是大半年前的一場元宵燈會……”

“韶仙河上,府台大人邀請了諸多才子文人畫舫夜遊、元宵詩會。”

“如雪對詩詞一向喜愛,那一夜便也隨家父同往,參加了畫舫上的詩會。”

“但船行到中途時,突然有狂風呼嘯、隱約間聽到了龍吟之聲。”

“隨後船上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位虎背熊腰、儀表堂堂的中年男子,一身珠光寶氣、富貴非常。”

“他突兀的出現在樓船畫舫之中,也要參加元宵的詩會。”

“府台大人見其氣度非常,雖來曆古怪,卻還是應允他入場落座。”

“而那男子,倒也有幾分才華,臨場所做的一首七言,端的是對仗工整、令人欣賞。”

“到最後評選之時,那男子的七言絕句,與如雪所作的一首五言,並列第四。”

“而這,便是一切災禍的開端……”

柳如雪說起此事,滿臉的悔恨悲傷:“評選結束後,那男子來到如雪身前,與我交談。”

“彼時我並不知他是妖魔,隻當其是江湖中人、有不俗輕功,所以能登萍度水、登上江中畫舫。”

“與其交談了一番,那男子便稱他欣賞我的詩詞,想請我去他家中相聚暢談,最好能嫁他為妾、逍遙自在。”

“我惱他孟浪,便拂袖而去。”

“而那男子則哈哈大笑,稱早晚要請我去他的家中做妾。”

“隨後,詩會進行到一半,那男子突兀的消失了,沒人能找到他的身影。大家隻當他離開了,沒有人在意其古怪。”

“可自那一夜以後,每隔十天,柳府的大門照壁上,便會出現一方木匣,匣中盛有珍寶。”

“或夜明珠,或翡翠瓶,或黃金龍首……”

“且每一次木匣出現,木匣中的珍寶,都會附帶一張紙條,宣稱這是聘禮。”

“我父惱怒此人行蹤鬼祟,將所有珍寶封存,且每夜守在照壁附近、想要抓捕那鬼祟孟浪之徒。”

“但那木匣十天一次,依舊不斷出現。我父親武功雖高,卻也抓不到那妖魔的蹤跡,連那木匣是如何出現的都不知道。”

“直到半年前,城中的又一次詩會,我再次見到了那妖魔。”

“他同樣儀表堂堂、珠光寶氣,氣質不俗。突兀的出現在詩會之中,笑嗬嗬的向我走來。”

“我被他攔住了角落裏,無法脫身。他宣稱聘禮已經送了許多,問我何時願隨他回家。我再不跟他走,他的耐心便要耗盡了。”

“而那時,我已猜到他並非凡俗。”說到這裏,柳如雪的眼神顫抖、氤氳水霧。

“畢竟能在我父親眼皮底下把木匣不斷送來,不是輕功高強能解釋的。”

“在這樣的超凡存在麵前,我柳家的一切權勢武力、全都如浮雲般可笑,根本無從反抗。”

“但我依舊告訴他,絕無可能。他若是相逼,我寧願一死……”

說到這裏,柳如雪絕望的閉上了眼睛,悔恨非常。

“然而這句話,卻讓他放聲大笑。”

“他告訴我,我沒有選擇的餘地,也沒有自戕的機會。”

“我不答應他,便連死都是奢望。”

“因為他會殺了我柳家滿門,讓我永遠記恨著他。也讓我永遠記住,是我的拒絕、害死了柳府滿門。我這個害死全家的不孝女,沒有資格自殺……”

柳如雪的眼中,滿是絕望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