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的時候,他並沒有感覺到什麽撕心裂肺的痛。

甚至就連他親手斬殺那妖女時,心情也是鐵石心腸般的冷硬、完全不為所動。

然而如今一切結束、塵埃落定,站在兩人曾經一起生活過的院子裏,看著火堆中烈焰蠶食那些衣裙的畫麵。

空寧的心中,某種感覺緩緩的浮現了出來。

——他又變成一個人了。

這一刻的他,突然無比清楚的明白了這一點。

原本隻有他一個人的院子,最後也隻剩他一個人。

那個每天放衙回家後,都會笑嘻嘻的從灶房裏把脖子伸得長長的、探出臉來看他的女子,不見了。

不用再擔心肚子裏的妖卵,不用再懼怕妖女何時會害他性命。

自然,也不會再有人端著熱氣騰騰的美味佳肴過來,笑嗬嗬的坐在餐桌旁向他分享今天見到的有趣事兒。

每晚躺在**,也不會再有一個溫軟如玉的軀體依戀的抱著他、假惺惺的撒著嬌。

他終於恢複了自由,得到了安全。

隻是……

火堆旁的空寧,默默無言。

很快,婉兒帶著徐采薇過來了。

一大一小兩個女孩見空寧在院子裏燒衣服,沒有敢多說話。

她們是來幫空寧收拾的。

因為空寧家中堆積的東西,太多了。

許多都是空寧就職捕頭時,親朋好友、左鄰右舍送的。

如今空寧要走,那些東西若是爛在雜物間裏就太可惜了。

空寧打算整理一下,拿出去送給左鄰右舍的朋友。

三人看著院子裏的東西燒完,才走到後院,打開了封閉已久的雜物間。

說是雜物間,但其實是一間挺大的空房。

隻是空寧家中隻有一個人,所以用來堆放用不著的東西而已。

這屋子裏的東西,可謂是琳琅滿目、什麽都有。

在其中,甚至還有一份禮單。

空寧打開後,看到一行行娟秀的字體。

曾經這個家裏的女主人,認真的把這些禮品來自誰家、誰送了什麽,誰家需要回禮、要回什麽……這些東西詳細的紀錄了下來。

並且她也去做了。

凡是送了回禮的,她便在後麵輕輕的劃一條線。

而且從禮單上的字跡內容來看,那些回禮,她準備得很用心,並非簡單的送一個東西糊弄了事,花了許多心思。

那妖女,每天白天在家裏沒事幹,原來在鼓搗這些無聊的東西嗎……

空寧望著手中的禮單,沒有說話。

那條代表回禮的線,劃到禮單的四分之一部分便戛然而止。

後麵的那些人家,都沒能收到她的回禮。

以後也不會再有回禮了。

將這份禮單丟給了婉兒,空寧道:“等會兒燒了吧。”

說完,他默默的整理屋中的各種禮品。

這裏麵有些東西頗為貴重,如燕窩鹿茸等,需要小心保存。

但不久後,身後突然響起婉兒好奇的聲音。

“寧捕頭,這個箱子是什麽啊?沒有在禮單上誒。”

婉兒的好奇詢問,讓空寧轉過身。

便看到少女從角落中,抬出了一個不大的小木箱。

她打開箱子後,看到裏麵有許多本封裝精美的書。

空寧快步走到她身邊,道:“這書是點雨書閣的於書生寄放在我這兒的,回頭得給他送回去。”

空寧這樣說著,手放在了木箱的蓋子上。

打算合上蓋子。

箱子中靜靜躺著的那些書,封裝精美,一看便價值不菲。

好在封麵上並無圖文,沒人知道裏麵是何內容。

這箱書,本來是藏在雜物間裏、打算找個機會弄出去的,卻沒想到後麵空寧越來越忙,幾乎將其忘了。

如今被婉兒從角落中抬出來,看著那封裝精美的書頁,空寧的手,微微一頓。

如今的家中,已經沒有人喜歡看這種書了。

這些書,自然也沒有留下的意義。

將箱蓋合上,空寧語氣平靜地說道:“等會兒我把這書送還給於書生。”

說著,他抬起頭,卻看到婉兒正驚詫擔憂的望著他。

顯得有些古怪。

空寧微微一愣,有些困惑:“婉兒?怎麽了嗎?”

空寧很是不解。

而堆滿了雜物的屋子裏,一襲白衣的少女驚慌的看著眼前的空寧,有些無措。

“寧捕頭,你……你沒事吧?”婉兒擔憂而慌張。

她對麵的男人,則表情驚訝,詫異的笑了起來:“我?我很好啊?怎麽了?”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男人的身上。

將他眼角滑落的那一行濕潤,映得微微泛光。

然而他對此,似乎毫無所覺。

他隻是表情困惑的望著眼前的少女,表示著不解。

可那悲傷的淚水,卻已經順著他的臉滑落、匯成了一條淺淺的河流。

……

……

最終,那箱書還給了點雨閣的於書生。

在這個時代,書是很昂貴的事物。

更別說這一箱封裝精美的禁書了。

空寧將書主動送回,於書生開心得不行,卻還是要客套一番。

不過空寧表明了自己明日要出遠門、不方便帶這些書後,於書生便勉為其難的收下了。

並表示隻是幫空寧保管,等空寧回來了隨時來拿。

而送還了這箱書後,空寧便直接去了春風樓。

家中的東西,已經被他散完了,全部分給了左鄰右舍的熟人,以免浪費。

如今他槐樹巷的家裏,可謂是家徒四壁、什麽都不剩下。

而知道他明日要走,衙門裏的那群同事們全都跑了過來,無論如何都要請空寧最後喝一頓。

和城中那些敬畏害怕感激空寧的居民不同,衙門裏的這些同事在空寧麵前,還能維持往日的模樣,不會表現得太局促。

這讓空寧的心中,稍稍有了一些安慰。便答應了他們的邀請,去春風樓聚最後一次。

空寧心裏清楚,這一次走,以後大概便不會回來了。

能與這些往日的友人最後喝一頓花酒,也算是一種告別了。

席間,氣氛熱烈,一開始眾捕快雖然都有些局促,但喝嗨了以後便恢複了往日的放縱開懷。

笑聲不斷傳來。

坐在其間的空寧,受到感染,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並且因為空寧的麵子,春風樓裏最火的幾個姑娘,今晚都來陪酒。

這讓諸位捕快大為開心。

雖然他們都是此地常客,但也不是每次都能請動頭牌姑娘了。

更別說能在一桌酒席上湊齊這幾位頭牌姑娘,對他們這些捕快來說,還是第一次,因此全都開心狂喜、玩得很是放縱。

席間,觥籌交錯、絲竹之聲悅耳,氣氛熱烈。

空寧坐在其間,與眾人笑談著,笑容燦爛。

隻是他看著席間那幾位美麗的姑娘,看了一會兒,卻突然有些好奇。

忍不住問道:“月兒姑娘呢?今天怎麽不見月兒姑娘?”

雅間中陪酒的諸位姑娘,姿色都不算差,乃是春風樓最火的幾位。

但唯獨少了一張麵孔。

空寧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然而空寧問完後,旁邊的麻六卻一臉困惑。

“月兒姑娘?”麻六詫異的望著空寧,道:“寧頭,你是不是喝多了?咱們春風樓,什麽時候有一個月兒姑娘啊?”

旁邊陪酒的女孩也笑了起來,道:“對啊,寧大人,咱們樓裏沒有一個叫月兒姑娘的……您不會記錯了吧?”

席間眾人,笑著開起了玩笑。

空寧的表情,卻微微一愣。

耳邊,突然響起那妖女當初的嬉笑話語。

“……夫君,你睡過月兒姑娘,應該能清楚我們之間的差別吧?”

然而春風樓裏,沒有月兒姑娘。

那麽那天晚上……

坐在席間的空寧,突然開心的大笑起來。

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春風樓裏,的確沒有月兒姑娘!”

原來躺在他身邊的女人,自始至終都隻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