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秦弈反倒平靜下來。

無仙說得對,現在似乎是他不知道自己要什麽。

既然不願意讓她和別的美少年湊一對兒,那自己又糾結這個糾結那個,最後要幹嘛?讓人孤身終老?

是人言否?

從實際政治意義上說,無仙也確實不可能永遠孤身,這麽多年下來朝臣們為了這件事都沸反盈天了,而且大家這事上還真不是為了私利,確實是為了國家著想。

你不能責怪大家不信仙人之壽……這次的病已經證明了,即使修行有成,也存在遇害的可能。而且越是修仙者,遇到的亂七八糟的詭異狀況就可能越多,大家根本沒個底氣,心虛得如同無根浮萍一樣。

無仙虛歲都二十了,真就這樣拖下去?有人說就打板子?像話嗎?

時光荏苒,對修仙者來說十年二十年彈指即過。若是這次依然縮頭當鴕鳥,直接離開了,下次不知道又是幾年再見,那時候無仙三十了、四十了,拖得下去嗎?

要麽就真要去找一個王夫,要麽就……

秦弈緊緊捏著手心,感覺手心裏盡是汗水。

李無仙也不催,就安靜地看著他,眼裏不是秦弈慣見的孺慕和溫柔,第一次在師父麵前流露出了嚴肅凜然,這一刻好像不是徒弟向師父賣萌,不是少女心動的嬌俏,是一位帝王在說,朕等你一個答案。

看似對視了很久,實際也隻是數息,秦弈深深吸了口氣,忽然俯首,用力吻在她的唇上。

李無仙睜著眼睛眨巴了兩下,那凜然之色慢慢變成了水光,又慢慢閉上。靠在樹上略顯僵硬的身軀也慢慢軟了下來,再也不著一絲力氣。

無需言語,師父的意思已經明了。

最少也是蓋了章了。

帝王加璽,那就駟馬難追,天下沸騰也收不回。

靈虛的羅盤可以永遠壞了。

這種親吻,也與夢中不同。

有濕熱的溫度,有他的氣息,有柔軟的觸感。自己身上也有反映,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他的懷抱更有力,寬厚溫暖,又結實,就像是這麽多年來張開羽翼遮風擋雨的感覺一樣,在此化為實質的具現。

他居高臨下的擁吻,像極了征服。

其實李無仙內心也隱隱有一種憤怒和反感的情緒,就像前一次夢中想要一把推開師父的潛意識,隻是被她壓回去了。

大概是以前想象的沒錯吧,是因為自己不願意被任何男子如此征服,哪怕隻是看上去像那感覺,也不願。說是恐男也沒什麽問題。

唯有師父可以,唯有師父有這資格。

這是師父,憤個什麽怒啊……真是的,難道不是自己一力促成的?好不容易師父肯了,還矯什麽情呢?

李無仙壓下了奇怪的情緒,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與師父的親吻裏,這寂靜的皇宮之夜變得溫柔起來,連帶著遠處太監和宮女對食的聲音都變得不再煩擾,倒成了兩人之間氣氛更好的催化劑。

如此靡靡。

正在兩人漸入佳境之時,城郊遠處忽然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伴隨著衝霄槍芒,直透長空。

驚破了沉醉的夜色。

兩人同時分開,看向遠方的槍芒。

“青君!”

“姑姑!”

兩人眼中都閃過愧色,卻也來不及多言,秦弈立刻道:“你先回宮,去找那小幽靈和安安,不可離開它們半步,我去支援你姑姑。”

話剛說完,李無仙已經發現自己被轉移到了寢宮門口。她心中也有些驚駭,師父的修行竟然這麽高了,這仿佛時空挪移般的術法是怎麽辦到的?

這樣的師父,如同凡人似的一步一步地背著自己,慢慢走在宮中的夜晚,那種感覺……

她轉過頭,就看見了那隻小幽靈正抬頭看天,天花板仿佛根本阻礙不住它的認知,眼眸裏都是凝重。

……

在李無仙夢境破碎的差不多時間,李青君和羽裳經過一夜追索,找遍了那太監曾經到過的每一處地方,最終鎖定了最大的疑點。

曾經巫神宗建造的祭壇,本來是共享國運之用,是為了他們召喚饕餮的過程不出岔子。結果祭壇被曦月與李斷玄破壞,導致氣運反噬,饕餮之謀功虧一簣,反倒跟著秦弈跑了,成了條狗子……

這個祭壇後來被李無仙重新修葺,與巫神宗的關聯已切斷,成為一個祭祖之壇,也算是京師一景。

經過內務府各種調查顯示,這個太監曾經獨自來過這附近。

一個宮內打掃太監,沒事來皇家祭祖之壇幹什麽?

“這裏有禱告請神一類術法的氣息。”族中慣常做先祖與鳳皇禱告的羽裳對這種氣息很敏感:“之前夫君也外放神念感受過,說這裏有術法波動,但大家沒在意,畢竟是個祭祖之壇,有這類氣息很正常。”

先祖禱告類的術法,本就屬於巫法的一脈相承。隻不過這類東西,有些成為傳統,有些融為道家術,大家司空見慣,卻忘了這本質上屬於巫法。此刻一聯係,便很容易從中得到一些聯想。

李青君便道:“我們確實會在這裏做先祖祭祀,也有潛龍觀道士施法,這是沒錯。但這是每年初春之時舉行的大祭之禮,如今都過去好幾個月了……若有術法波動殘留,應該早也散了,不至於會被秦弈大老遠感知吧?”

兩人對視一眼,都想到了緣由。

必是有人借這裏本就有類似術法的遮掩,躲在裏麵施術。

否則很難解釋一個長期實行的巫術會沒有任何跡象,跡象被掩蓋在大家慣常認知的波動裏了,也就沒去在意。

“祭壇底部必有人躲藏!”李青君銀槍在手,驟然刺落。

“轟”地一聲,整個祭壇都被掀翻了。

這也就是李青君,換了個人來都不敢掀翻大離祭祖之壇,李青君才懶得管那麽多呢,祖宗還在蓬萊劍閣做烏龜,祭什麽祭!

煙塵散去,掀翻的祭壇底部果然出現了一個坑洞,幽深難測,看上去已經在此經營有段時間了。

李青君就要下去,羽裳拉住她:“別急,我可以逼人上來。”

李青君轉頭看了她一眼,她對這位羽人的印象真的挺好的,像一位寡言的衛士,執行力很好。那筆挺的身軀和氣質,和她也挺像。

就見羽裳雙翼一振,四周空氣漫卷,李青君很清晰地感到地穴內部開始有了奇特的威壓,仿佛內部的氣被吸走,而外界有什麽無形之力促使它閉合似的,在旁邊看去都能感到似乎要被碾為齏粉的壓力,根本無法生存。

“嗖!”一抹血色從坑底直衝而上,裏麵果然有人,被逼出來了!

李青君銀槍如電,直奔血光。

一聲悶響,李青君噔噔倒退了幾步,手都有些微顫,對方很強!

她身上帶著秦弈給的一塊小碎片來著,這些年修行可不慢,如今已是歸腑圓滿的武修,在力量碰撞上居然吃了虧?

對方莫不是乾元。

血光散去,煙霧中出現了對方的身形。

一條昂藏大漢,滿麵虯髯,上身精赤,手提木杖,脖頸上掛著骨鏈。

典型遠古巫師形象。

也是巫神宗很多人的主流形象,當初弄死的封不戾,就是這個形象。

眼前這人也是個熟人,李青君對他甚至比對封不戾還熟悉。

西荒老祖,邙山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