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厲身為一國大帥做了這麽多年,當然也不是隻有肌肉的,心中對這狀況再憂慮也不會公然表露出來,臉色還是很快回複了從容,笑道:“老了,年輕的時候受這點傷都不需要養,還能接著戰鬥。現在不躺個幾天都沒精神。”

秦弈隨口道:“妖的壽命比人高很多吧?我看鷹帥也不算老。”

鷹厲道:“妖分很多種,像門杠那種被我點化成妖的,沒有什麽根骨可言,修行很艱難,或許此生無望凝丹。過個數百年,終究會衰竭退化,重新變成一條沒有靈氣的門杠。此時無異於已經死了……門杠本體隻能算是它的屍骨。”

秦弈隻是隨口一扯,想不到鷹厲還真的跟他解說起一二三來,心下也不免被這話題引發了思考。杠精死不死他可管不著,他想起的是清茶。

清茶那樣的被點化的茶葉,師姐也說過她修行很難的,仙宮也隻把她視為小丫鬟,造冊時連弟子都算不上。

連門口鬆樹化成的大頭童子,說不定都比清茶有前途,因為他們本體是完整的生物,可比一片茶葉好多了。何況鬆樹紮根土內本來就可以成長無數年,隻要不遭受什麽天災人禍就死不了。清茶反倒還不行的……

她難道也過不了多久就要重新變成一片茶葉?

這可絕對受不了,將來一定要想辦法……

鷹厲正在繼續說著:“像我這種蒼鷹,和你們人有些類似,壽命受本體所限,該是多少就是多少。無非是因修行提升而增長了壽元,同等修行下可不見得比你命長。而我今年已經八百多歲,怕也沒多少提升的餘地了。”

鷹厲應該就是凝丹六七層?八百年也就修到這個程度,有點慢啊……秦弈還不能說他慢,因為他在白國已經是一人之下的最強者了,更有萬萬千千比他更慢的妖怪,修行艱難可見一斑。

“三脈歸一,妖城一統之後,情況好了很多的,鷹帥一定還可以突破的。”夜翎在肩膀上說話了:“現在大家的修行速度都比以前快了很多,鷹帥在以前的條件下都能凝丹是真厲害的,現在更不在話下了。”

“是。”鷹帥很尊敬地微微彎了彎腰:“大王雄才偉略,一統妖城,我們才有複興的可能性。要是以前那樣連出個凝丹都了不起的程度,永遠也隻能龜縮鯤鵬庇護,苟延殘喘,永遠走不出去。”

“不出去也沒什麽啊。”夜翎仰頭:“我們要守護全世界最好的鯤鯤!”

秦弈差點沒把她從肩膀上丟出去。

鷹厲麵頰也抽搐了兩下,語重心長道:“少主這種不出去的念頭已經被大王關了多少次禁閉了,一點悔意都沒有嗎?”

夜翎賠笑:“要禁閉也得等我哥哥走了,哥哥在的時候我要陪哥哥,不能禁閉的。”

鷹厲捂著傷口,很想吐血。

秦弈憋著笑,忽然意識到夜翎這熊樣對自己來說很萌,可或許對程程而言那真的是個熊孩子啊……

要她威嚴的時候“略略略”,要她衝鋒陷陣的時候抱頭蹲防,培養這個繼承人恐怕她頭都大了三圈吧……

鷹厲喘了幾口氣,顯然知道夜翎的德性,也不去和熊孩子多扯,繼續對秦弈道:“最後一種便是神獸血脈,如少主這樣,即使螣蛇血統並不純粹,也已經與眾妖不同。她的修行會很快,壽命也會很長。但正因她修行太快了,所以……成長好像出了點問題。”

秦弈幹咳兩聲,沒說話。

鷹厲續道:“所以妖族血脈是最根本最重要的東西,你便是驚才絕豔,隻是一個土狗血脈也永遠吞不了月。大王血統已經不純了,曆年來引發過不少問題;少主的血統也不純粹,導致大王拚死去闖螣蛇殘魂秘境,就是試圖為她圓滿。大王之傷,今日之亂,無不源於此。”

秦弈眯著眼睛,終於知道鷹厲拐彎抹角一大堆是想說什麽了。

夜翎的德性顯然是很難服眾的,眾妖的忠誠鎖定的王依然是程程,也認程程的後裔。鷹厲心中防他秦弈,或許比防什麽大敵都嚴肅。

說實在的,雖然這是針對自己,但出發點還是值得尊重的,秦弈對此沒什麽敵視感,也沒必要去和人家爭論什麽。倒是對這種血統論他不太舒服,這依然是自幼接受的教育差異,當然妖族情況可能確實需求血統,他也沒有什麽立場去辯駁。

秦弈沉默片刻,微微歎了口氣:“鷹帥何必多慮,我赴妖城不過修行,至少我能算個妖城的朋友吧,鷹帥莫非也不想認?”

鷹厲也默然半晌,神色有些複雜:“你豈止是妖城的朋友,這次你救了大王之命,就是救了整個妖城。若無關血脈之事,你要我的命泄憤,我也不皺一下眉頭。”

“我要你的命幹什麽?”秦弈笑笑,掏出一瓶丹藥放在床頭:“我的丹藥未必比妖城之丹好用,但也算個有益補充吧。鷹帥好好休息,來日還有並肩之時。”

和夜翎離開鷹厲府,秦弈還有些沉默,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有點放空。

夜翎在肩頭道:“不知道鷹帥到底在糾結什麽,好奇怪啊。”

秦弈以為夜翎不懂,便笑笑:“你不懂,沒事,不需要懂。”

夜翎道:“我是不懂啊,哥哥如果要和師父一起,為什麽一定要生寶寶,不能不生嗎?”

秦弈打了個趔趄,肩膀上的夜翎終於被甩飛了出去,在空中撲棱棱地扇了兩下翅膀,懸在秦弈麵前大哭:“哥哥要寶寶就不要我了……”

秦弈很想再給自己額頭拍一掌,自閉算了。

帶著一腦子亂糟糟的毛線團,秦弈扯著哭泣的夜翎回了皇宮。進了東宮就更想自閉了,這殿裏連個椅子都沒有,嚶嚶怪飄著,回音石蹲著,杠精沙雕守門口,鴿子不知道哪去了。夜翎到了家裏就坐地上,委屈巴巴地看秦弈。

“椅子呢?”

夜翎扁著嘴:“哥哥以前還看我滿地爬,現在要椅子了……”

你不要椅子我要啊!秦弈沒這麽說,換了個角度循循善誘:“夜翎啊,你整天趴著,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沒有啊,趴著最舒服了。”夜翎說著就翻了個身,趴成了大字形。

“……”秦弈額頭青筋泛起,繼續循循善誘:“你有沒有覺得,你跟你師父相比少了的東西,就是這樣趴著被壓平了的?”

夜翎猛抬頭。

從來沒有椅子的東宮,因此一言多了一排椅子。

夜翎開始考慮要不要更改修煉姿勢,坐在旁邊思考,非常苦惱。

秦弈卻沒有坐椅子,他站在殿外花園,遠遠看著含香殿的位置,放空著腦袋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又有微雨灑落,在皇宮半空交織著,如夢如煙。

含香殿開啟了大門,有絕色女子慢慢走出,白衣金環,裙下赤足。

兩人隔著雨幕相望,良久秦弈才道:“出關了?”

“出關了。”程程媚聲開口,語含挑逗:“先生此功至偉,要本王如何獎勵?”

“沒什麽好獎勵的。”秦弈平靜道:“城東錦繡坊,有位啞女程程,不知她回去了麽?”

“先生若去,她想必是在的。”程程淡淡道:“先生也不妨多看看,這妖城之中的,人間錦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