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雲岫看著秦弈的眼睛,秦弈平靜對視。

兩人的目光都漸有漣漪。

居雲岫知道秦弈不是挑好聽的說,那種心情是真的。

因為秦弈本身不是愛好音樂的人,隻是有興趣、兼修身養性之用。兩人知己,不是知音樂繪畫本身,而是知其意。

這樣的秦弈,他有興致的時候自己畫個畫作為某種記錄之用,還屬正常,沒事抽個笛子出來吹曲子恐怕有點強行裝了,沒吹才正常。

除非有人一起。

那便隻有她居雲岫,從一開始秦弈學這些,就隻是為了與她相和而已。

想到這裏居雲岫也有點小小的得意:那根棒子懂什麽風雅,哼。

不過……

“以前你學這些,是為了心靜。我覺得你如今無需這些,也已經靜下來、慢下來了。”居雲岫問道:“是我的錯覺嗎?還是因為無相圓滿了,自然如此?”

秦弈抬頭想了想:“是無相之途需要如此。若不是九嬰搞事,害得我必須應對的話,我很可能呆在一個地方百年不動,徹底慢下來,看看身邊的煙雨,山間的雲霞,彈一曲流水,泡一壺清茶……”

清茶:“……”

秦弈伸手揪了揪清茶腦袋上的呆毛,笑道:“師姐當年點化清茶,心中所思就是如此吧?”

居雲岫偏著腦袋笑道:“你的無相之途,竟是我暉陽之途,丟人。”

“這其實是一以貫之的道途,不分境界。我如今重拾,不過回首。”秦弈繼續揪呆毛:“感覺道途也就這樣了,不知太清要如何印證,不過我覺得隻要沒人來打我,不太清就不太清也沒啥大不了。”

居雲岫失笑:“我倒是覺得,你繼續這樣的心境,自然而然就會太清。”

秦弈繼續揪呆毛:“也許。”

在他看來好像揪清茶的呆毛比太清之途的討論更重要。

清茶終於炸了:“臭師叔你在摸什麽啊!”

秦弈樂了:“你的呆毛能筆直地立著不會垂,好可愛啊。修仙真好。”

“啊啊啊!”清茶轉頭去咬他的手。

太氣憤了,師叔不在被師父欺負,以為師叔來了會拯救可憐的清茶,結果除了摸呆毛啥都不會。

秦弈便且戰且退地和清茶打貓貓拳,樂嗬嗬的。

“噗嗤……”居雲岫終於笑出了聲。

說他變了很多吧,氣度確實變化挺大的,有那麽點領袖群倫的味兒,也有點淵渟嶽峙的氣場,可實際上他從來沒有變,再回首也好、赤子不忘也罷,他還是他。

秦弈一隻大手抓住清茶兩隻小拳頭,清茶抬腳一踢,踢不到,又一踢,還是踢不到,氣得大哭。

秦弈忙哄:“別哭別哭,清茶乖,給你吃這個。”

說著遞過一個小玉瓶,清茶淚眼朦朧地抽吧著鼻子:“這是什麽?”

“北冥的冰凜晶髓,凝成的一滴清露。”

居雲岫微微動容:“好東西。”

秦弈笑道:“對植物或許挺好……話說清茶被建木汁液改造過身體,怎麽修行還是這麽慢?我可不舍得她壽算到了,又變回一片再也無法點化的茶葉。”

清茶一把搶過小玉瓶,抱著不哭了,眼珠子滴溜溜的。

居雲岫美眸在清茶和他身上轉了好幾圈,終究沒說什麽,隻是抿嘴笑道:“清茶五蘊已開,具備了修行能力,不像當初始終是個琴心丫頭不能成長。如今既然能騰雲,便能暉陽,能更高,隻要你我多關注……便是笨了點,還是有救的……”

清茶道:“我不笨。我畫畫可好了!”

秦弈招招手,清茶湊了過來,秦弈便附耳道:“最近有沒有畫本子?”

“畫本質,有啊。”清茶道:“我畫了師父的……”

秦弈狂喜:“給我看看……對了不許給別人看。”

“沒有沒有,隻有我自己看過。”清茶偷摸摸地從裙子底下掏畫稿。

一隻纖手伸了過來揪著清茶耳朵,隨手丟進了白玉橋下。

一聲慘叫傳來,一片茶葉晃晃悠悠,隨水而流。

秦弈縮頭。

居雲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說前段時間畫了畫,給我看看。”

秦弈坐到她身邊,取出了前些時日在小城隱居時畫的東西。

居雲岫接過,一張一張看了下去。

一開始還隻是微微頷首,覺得秦弈畫得不錯,神形皆出,深得畫道三味。

可看著看著,就漸漸出神。

她感到了“靈”的味道。

也就是書仙之書、她的畫,都能具備的某種靈性,也是具現化的前提,在她們的特殊術法運作下,可以具現。

但秦弈這靈……讓她覺得有些區別……

似乎具現不出來……但不知為何,有種大道本源在其中繚繞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甚至能反過來對她的畫道有些促進作用……

讓流蘇瑤光來看這些畫,都未必有居雲岫的感觸,這就是對口。

“你這些畫……似有很高的道境在其中,讓我覺得像是太清之物。”居雲岫夢囈般道:“這真是你畫出來的麽?”

“是……那些時日,有些道境,自己也說不太分明。”秦弈有些遺憾地道:“本來離開小城,想去妖城繼續的,可惜九嬰屁事多,終究把這意境衝散,如今想尋回都難了。”

居雲岫出神地道:“既然已有過,或許還可得。你還想畫些什麽?”

“事物。建木啊什麽的……”秦弈道:“等畫得差不多了,我還想寫。”

“嗯?你圖中不是已有配字麽?”

“不一樣。我是在回顧此生所見,那些字屬於圖解說明而已,還算是屬於畫的部分。”

“那你的意思……”

“既然是回憶整理,那麽回憶之中未必都是人物事物,還有些別的……”秦弈道:“比如所知之道,就像這仙宮萬道?我會一條條去寫一遍,對所知所得做個完整的梳理回顧,我的太清之途,應該要在這上麵去找。”

居雲岫定定地看了他一陣,忽然道:“等你做完這件事,把它們與此山河畫界融合在一起,可否?”

秦弈隨口道:“沒問題啊,話說如果真那樣做了,那也就是此畫的太清之變了吧?”

居雲岫微不可聞地自語:“太清?不不……不止……”

秦弈沒聽清她說什麽,被她說到這山河畫界,心思也轉到這裏,見畫卷之中隱隱浮現的血色,連畫中場景都被遮沒了。忍不住問:“左擎天搞不定?”

“嗯,他太強了,這血戾之威,已經把整個畫界山河摧毀了好幾次了……虧得這隻是畫……”居雲岫的目光落回畫卷上,有些苦惱地道:“若按常規祭煉方法,我或許需要一個長期閉關,專門做這件事才行……可如今的形勢合適麽?”

秦弈抽出狼牙棒:“我捅他去!”

居雲岫啞然失笑,都想起了當初折騰封不戾的場麵。

“左擎天可不是封不戾,你這樣隔界對他幾乎沒意義,即使是封不戾,當初也是棒棒乾元之後魂力衝擊而成的,不是靠你棒子亂捅。”

“那我也魂力衝他去,我現在修行比他高。”

居雲岫美目流轉,輕笑道:“能傳入畫界的,不僅是魂力,還有聲音。你不是說欲奏笛子無人和麽?如今我在。”

某種意義上,這話都有點文青版求歡的意思了,你要琴瑟合鳴無人和,如今我在……當然這意思極為隱晦,麵上怎麽聽也就是個要求合奏一起對敵的意思。秦弈聽得心癢難搔,卻不得不配合她一下,我們隻是為了音樂對敵,確信。

秦弈取出雲岫笛,橫笛於唇。

居雲岫臉頰微紅,低頭不去看他,取出七弦琴。

這眉來眼去的臉紅心熱之中,一縷清音驟起,驚破了畫界之中的血色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