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見他二人各有所思,越發怨恨起自己闖的這個禍來,“將軍請放心,哥哥也不必焦愁,我會想一切辦法盡快調息,如果我不能活著解救雷教官,我一定用最後的真氣去保他。”

“不!”雷鳴和小猛同時疾呼。

“為什麽不?”纖素衝進門來,原來她一直在門外偷聽,她跌跌撞撞地撲到刀子腳邊,“如果你保住我的兒子,我給你樹玉碑、立牌坊,從此吃齋供你的靈位,我……”

“你渾蛋!”雷鳴一腳踹開她。可是纖素已經急瘋了,她不再懼怕丈夫,也不再畏縮,反而將頭臉都讓給丈夫,“你打吧,打死我我也要說!言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有哪個母親會讓自己的兒子受罪?二十六年了,你什麽時候關心過他?他出世後長到一歲,你隻回過三次家,卻沒有哪次會去抱抱他;**了,家家的父親都在忙著安置家人,你呢?你顧過我們嗎?不聞不問就算了,把別人都安排好了才想起我們母子還躲在難民防空洞!我們在那兒呆了整整五天才盼到你去幫扶一把;兒子考上大學了,拿著通知書想給你一個驚喜,你在哪兒?兒子畢業了,我想請你幫他找個好點的職位,你不答應就算了,還打我一頓,說那是他自己的事,有你這麽當父親的嗎?羅將軍看不下去了,想調他到一個輕閑點的職位,不用從一個勤務兵做起,你卻把人家老羅大罵一頓。那些日子,我們母子過的還是人的生活嗎?兒子自己爭氣,兩年不到就升了三級軍銜,好不容易做上教官,才半年不到就攤上這種事,我不指望你去軍法部說情,可你也不能無情到非要把他致殘!言兒的前途是毀了,你怎麽還忍心他落得個啞口的下場?”

纖素一口氣說到這兒,突然揪著丈夫,“你這個魔鬼,我後悔嫁給你!也可憐言兒有你這種不是人的父親!”

雷鳴才是真的啞口了,但他被妻子後麵的話激怒,可是這一次,他揚在半空的手終究沒能打下去。

沙發上的小猛和刀子,立在門口的花夢和聞聲而來的爺爺,都驚呆了。

王潤清拍拍孫女的背,兩人悄聲離去。小猛想把夫人扶起來,纖素甩開他,依舊抓著刀子,“我知道你能救言兒,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保住他就是保住了我,我也不記恨你對他施了妖術,他的前途已經毀了,你就發發善心,不要把人逼上絕路吧!”

雷鳴顯然被妻子打敗了,他已經沒去細聽妻子的話。小猛雖然聽清了,卻不便立時解釋。

刀子急得愁眉苦臉,“夫人誤會了,我哥哥提醒過雷教官,請他把槍收回去,說要關半年禁閉的,還勸他不要開槍,說要坐三年牢,可他不信我哥哥,以為我哥哥在嚇他,所以才會有後來這些事。”

雷鳴一聽這話就明白妻子又在胡言亂語了,但他已無神發作,隻垂頭在一邊生悶氣。小猛也隻在心中歎息,傻弟弟呀,雷言怎麽會不知道軍法條例?他又怎麽會以為我在嚇他?夫人傷心之極,又哪裏會去明察?

纖素果然不理會刀子的解釋,“我不管你們是怎麽回事,我隻要你一句話,我的兒子你救是不救?”

刀子急急點頭,“救,我一定救!”

“你敢保證他沒事?”

刀子點點頭,咬咬唇,“調得歸氣路,我保證立時解困,到時我一定全力為他撫治,三天後即可恢複如初。”

纖素一聽就急紅了眼,“你調不好氣就沒救了?”

刀子的手被她抓得生疼,見她急得瘋了似的,也就不敢動,“有救的,夫人請放心,我會自封氣門,到時我有保命真氣可以輸灌給他,隻是真氣撫治的時日要久一些,到時,請雷教官一月不動葷腥就能漸漸回複。”

纖素這才舒了一口氣,也才放開刀子,“你如果食言,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小猛的心頭襲上一股寒氣,夫人的話竟象在下魔咒,更象絕別的人最後的警語。

刀子也異常肅穆,“我起神鬼的冤咒,絕不食言!”

雷鳴終於“清醒”過來,他指著妻子卻說不出話。纖素已經到了門邊,她突然回過頭來,“人是怕傷心的,你不要逼我做出絕情的事!”

纖素砸門而去,雷鳴目瞪口呆——做了二十八年的夫妻,他從不知道纖素也有震住他的一天。

從救治所回來,小猛一進家門就把刀子按在沙發上,“你在救治所講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活著救又不能活著救?什麽叫自封氣門?什麽是保命真氣?你要拿命去救他嗎?你現在就給我說得清楚點,不許有半點隱瞞!”

刀子怕他著急更怕他生氣,因此不敢有片刻遲疑,“無法調歸氣路,我是救不了他的,但還有最後一個法子,我們都有保命真氣,是平日蓄練在體內的,這股氣無阻無礙,可以隨意行遊,急難時可以憑它保住元神,也能用它借命一天等待救援。我岔了氣又有病在身,如果萬不得已,我就開啟這股真氣,也可以助他解困平難。”

“你不用說了,”小猛淒淒搖頭,“那樣你就活不成了,是嗎?”

“嗯!”刀子很認真地點點頭。

小猛揚起手來,但他怎麽打得下去?可他終究打了,卻是打在自己臉上。

“哥哥!”刀子嚇得渾身發抖,驚疑的淚水滾出眼眶。

小猛切齒含淚,以手直指,“刀子啊刀子,你是用什麽心作出這麽冷酷的決定?我就這麽可怕、這麽讓你恨嗎?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我,你一直揪痛著我的心,你真的要把我撕碎嗎?我愛你,愛得心在流血;我疼你,疼得心是千瘡百孔;我悲你,悲得我一看見你就想哭;我愁你,愁得日日焦心夜夜難眠!我恨不得所有心思都用在你身上,我恨不得為你操碎了我的心!你呢?輕易就說要跟我死別,隨便就作了付出生命的決定!你看不到我為你撕心裂肺的痛,看不到我對你血濃於水的愛!你把我砸向命運死穀的深淵、你將我置於死活掙紮的邊緣,你啊你……你是在要我的命!你忘了我對你的苦苦哀求,求你多給我一點愛你的時間;你忘了我為你日日黃昏的守候,守候你病痛過後哪怕隻是一絲的笑容;你忘了我們曾經淚眼相對的盟約,約定這剩下的一年多裏短暫而漫長的相守,你忘了,全都忘了……可你要我怎麽相信你就真的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小猛的聲聲質問伴著臉上的淚、和著心裏的血,卻變作一把猛錐刀子心口的利刃。刀子隻覺心口刺痛,他眉頭一皺,那翻滾的心血噴口而出,濺在對麵牆上,染紅了花夢手織的一幅山水掛圖……

小猛驚呆了,他甚至沒去扶住刀子,直到刀子發出輕微的呻吟,他才意識到是自己傷了弟弟,忙撲上去又哭又喊。

刀子微微睜眼,淚水奪眶而出,“我錯了,哥哥別生氣,我不是冷血的人,不是,不是!”

“別說話。”小猛的淚滴在刀子臉上,混合著兩個人的,卻淌著一樣的傷悲。他拭去弟弟的淚,象撫慰瓣瓣殘花;他壓抑著無法壓抑的悲酸,好像胸腔裏的氣全被抽空了,“是哥哥傷了你、錯怪了你!你是怕我處境為難才決定那麽做的,還因為你有一顆絕善的心,這顆心已經絕善到了不論是非都要憐惜、不管對錯都要扶度的地步!刀子呀,哥哥真願能為你創造一個完美世界,好讓你在那個世界不受傷害,讓你的心能有一個與之匹配的天地,任你自由遨翔、任你揮動真善美的翅膀!可是哥哥沒有那樣的神力,這個世界太汙濁了!”

“哥哥何出此言?”刀子愣愣道:“因世之濁而起神鬼,務以其術蕩其濁氣、去其汙穢;因世之清而邀仙靈,務以其法取其清雅、求其精華。這是不論神鬼或仙靈門弟子入室時都要首先記頌的,就是說,學了神鬼術,要謹記用它來掃蕩世間汙濁。哥哥說要為我造個完美世界,那我學神鬼術又有何用?”

小猛哭笑不得,“你呀,總有讓我難以說服的理由,談這些話題往往讓我自慚,可是現實太殘酷了,我永遠也達不到你的境界。但我現在隻關心一個問題,你還打算棄我不顧,要去救那個惡人嗎?”

刀子半天作不出答複,小猛正打算溫言相勸,刀子突然立起上身大口喘幾下,隨即滿臉驚喜,“我好了?!”

“什麽好了?岔了的氣嗎?”

“嗯!哥哥太神了,竟能讓我氣路歸田!”

“我哪有那本事?多半是你自己調好的,隻是沒發覺罷了!”

“不是的!”刀子高興得搖頭晃腦,“師父說過,事無絕對,常令互反,愛極生恨、恨起動情、情發至傷、傷絕又生。你剛才教訓我那些話,讓我好難過,一時愧痛竟將錯走的氣攆回舊路,所以不是你治好了我又是誰?”

小猛也高興得拍著腦門,連聲慨歎,“物極必反、否極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