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南大城市中心的商貿頂樓上俯瞰全城,除了南麵的天恩孤兒院,最有特色的建築要數座落在東政路上的軍政醫院了。

它象個崇尚古典美的老頑童,固執地立於四麵的高樓大廈中,既不仰望繁華的都市氣息,也不饞涎日新月異的時髦格調,連它身後那些因為業務需要而聳起來的鋼筋水泥,也被它嗤之以鼻。它太驕傲——在人們的概念中,軍政醫院就是那座古香古色的老樓。

最讓它驕傲的是它從建院起就被分為兩部分,麵街而建的是對外營業的普治院,普治院的後門正對著軍政部的小楚河,過了河邊的崗亭就是高密救治所,這裏隻為軍政內部人員服務。

王潤清作為軍政醫院的院長,他更多的時候卻是在救治所裏,隻有遇到“非君不可為”的手術時,他才會到普治院去一趟。可是今天再大的事也請不動他了,他答應了一個人,要讓風江龍恢複正常。所以從早上七點到現在,他已經在救治所的手術室裏站了六個多鍾頭。

手術室外,那個來回徘徊的人正是小猛,一旁的椅子上則是躊躕不安的勝男。

“小猛,我好怕!”這是勝男熬了六個多鍾頭後的第一句話。

小猛坐到她身邊,“別怕,相信爺爺好嗎?”

“我信的,可我就是怕,你能理解嗎?”

“我能理解。他是我的隊友,但我對他的感情就象兄弟。我們不該害怕,應該為他祈禱。來,我們一起閉上眼睛,用心去呼應他,給他力量,讓他獲得新生。”

勝男看著已在閉目祈禱的小猛,她的心裏湧起一股暖流,那是感動的熱Lang,是真情的召集。她也輕輕閉上眼睛,任隨顫動的睫毛裏滲出顆顆淚珠。

手術室的門開了,花夢的腳步輕如浮雲,椅子上的人誰也沒注意到,但她一眼就看見他倆緊握的手還有那帶著相同情感的臉龐。她的心刹如被一陣巨Lang砸在鋒利的岩石上,是刺骨的痛、冰冷的涼。一滴珍露滾落出來,劃過她蒼白的臉龐,滴在前襟上消逝無痕。

花夢不知道自己怎麽哭了,她隻知道自己的心好象碎了。這時的她才明白,原來她已經愛上了這個曾經策馬追風,卻一直神往大海的精衛隊長!

“花花!”爺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花夢忙拭去淚痕,收起滿腔碎片,在臉上努力掙出一絲笑。因為椅子上的兩個人已經睜開眼睛,而那個讓她心碎的人正欣喜地望著她。

小猛覺得花夢有些異常,這是他理應敏感的事,他喜歡這女孩嘛,而且這份喜歡不曾象他保證過的那樣得到過壓製,反而隻見膨長。原來愛情是吞滅理智的魔藥,他今天才明白。

勝男抓著爺爺的手卻問不出一句話,隻有淚水撲簌有聲。小猛也怔怔詢視著爺爺,可他眼裏的淚似乎與此無關。

爺爺笑對兩人,“手術很順利,他的體質不錯,不久就會康複。”

勝男大喜,身體卻一陣癱軟。小猛知道她是焦慮過度,忙將她扶了靠在自己身上。

“請讓一下!”花夢推著風江龍出來了,不知她是什麽時候進的手術室。

小猛覺得她的聲音裏摻了一種冷,很陌生的冷,這冷隻有小猛能領受,也隻有小猛會因此而心疼。

勝男追著推車去了,小猛仍杵在原地,爺爺晃了晃他,“你怎麽了孩子?哪兒不舒服?”

小猛如夢初醒,動了動唇卻無話可說。爺爺拍拍他,“好了,江龍沒事的,你就放心吧!”

小猛滿腹心事無人能懂,暗自歎息著將爺爺扶進了休息室。休息室布置得清爽而舒適,爺爺在**拉住要走的小猛,“你跟你爸爸一樣,都是心細如發的人,總要考慮了別人才想到自己。我知道你想聽聽江龍的病情,說來也就幾句話……”

“不,爺爺你休息吧,咱們改天說。”

“聽著吧!江龍腦子裏的晶片雖然植得凶險,所幸不會對他今後的生活造成影響,隻是恢複起來需要一些時間。他心髒後被的那個東西一定是個精密儀器,手術中,我差點上了它的當。江龍的心髒明明還在跳動,心波屏卻顯示已經停跳,我差點沒說見鬼了,還好花花發現儀器和心髒之間連著一根透明纖絲,這根絲細得象胎毛。我判斷它可能就象炸彈的引線,但是沒有十足的把握,誰也不敢動手。我突然想到你爸爸以前跟我閑聊時,說起過一種鉗接排爆法。我想與其等第二次手術,不如用這個方法試試。所以我把纖絲鉗接到一個心髒起搏器上,模擬掐斷與心髒的連線。果然,心波屏顯示正常,我就取出了那個見鬼的東西。手術情況大致就這樣,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嗎,孩子?”

小猛將爺爺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爺爺好了不起!如此高超的手法,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我要是受了傷,一想到是你為我醫治,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要命喲!”爺爺在小猛的頭上輕拍一下,“你敢被人抬著來見我,我不把你的屁股打爛嘍!”說著,無限愛憐地撫著小猛,“孩子啊,爺爺再好的醫術也不希望它有用武之地,隻望你們都活蹦亂跳地,我就心滿意足了。”

小猛心裏一熱,鼻子開始發酸。花夢進來了,她瞪了小猛一眼,小猛忙站起身來,“爺爺你休息吧,我改天來看你。”

爺爺點點頭,看向花夢,“你送送他,回來也不必到我這兒,也去歇會兒吧!”

花夢不語,隻顧低頭替爺爺蓋被子,等她出了門,見小猛還等在一邊,她不由皺眉,“你回去吧,有事我們會照應的。”

小猛心頭一怔,來不及說話,花夢就進了她自己的休息室。小猛追上去,抵住就要關閉的房門。花夢顯然擋了一下,但很快放了手,小猛幾乎是摔進去的,他回手將門掩了。

房間裏的陳設和爺爺那間一樣,隻是床頭櫃上多了一盆蘭草,是君子。

“我累了,想休息。”花夢脫下護士裝,露出一身白底綠點的衣裙。

小猛杵在門邊,滿腹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你的保證呢?”花夢突然蹦出這樣一句。

小猛心頭一疼,好象胸口的血就要往上翻湧。他咬著牙,象從胸口拔出一把刀那樣憋出三個字——“對不起!”

一口氣衝出救治所,中午灸熱的太陽照不暖小猛心底的淒冷。

“她怎麽了?好象很討厭我。但她喜歡過我嗎?我說了不糾纏她,可又追趕她,她恨我了嗎?我做錯什麽了?我言而無信、無恥嗎?她判若兩人,是出於本意嗎?是,我無恥、我渾蛋!我們之間不曾有過承諾,就算有,也隻是我請她放心,求她原諒的承諾,不是我有資格指責她判若兩人的承諾。她的冷漠,我沒有猜疑的權利;即使她曾經的熱情,也不是允許我可以非份癡想,我真是……太放肆了!”

日頭下的小猛心緒翻滾、身凍如冰。他又哪裏知道,此時的花夢也受著同樣的煎熬。聽小閩那聲“對不起”,看著他衝出門去,花夢一下子撲到**,被子堵在嘴裏,傳出來的哭聲更嚇人。

“我怎麽了?為誰哭?他嗎?可他已經有了心儀的伴侶,但他說過喜歡我,是真的嗎?還是謊言?或者他果然履行了保證?但是喜歡一個人可以這麽快就變了嗎?如果是,我值得為這種人哭嗎?不值得,一點都不值得!如此薄情寡義的無恥之徒!可是……我們之間沒有過盟約,我也不曾允過他什麽,他也隻有不會糾纏我的保證,既使他愛上了別人,我有什麽權利指責?更沒有資格去判定他的薄情寡義,又憑什麽去罵他是無恥之徒?他的新歡,我沒有嫉妒的理由;即使他曾經的表明也不是承諾他終生不變。我真是……太輕狂了!”

輾轉中的花夢心語喋喋、苦味重重。

可歎呀,兩個傷心人,一對癡迷心。少男如落魄的Lang子,少女似失魂的碧人。塵世間唯有情稱得上至聖至堅,隻有她能戰勝重山複水的阻撓,殺開為愛的血路,直達夢想的宮殿;隻有她能衝破生死的界限,超脫凡塵的雜念,升華精神到最後的極限;也隻有她能讓人甘心情願地,即使拿命交換,也不棄這場就算是飛蛾撲火的迷戀。

情為何物?是生的意義、死的根緣。生若無情,命如走屍;死不為情,何足歎惜?

情哪,便是這人世最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