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三天的飛雪覆蓋了蒼茫的大地,卻擋不住冬日的暖陽穿透厚密的陰雲,就象憂患人心的奇毒恐嚇著驚怕的情侶,卻敵不過聖靈的仙功打開釋懷的天門。

冰雪消融,大地和潤,人心無患,傷痛平息。

無毒仙功裏的維和調息法把刀子身上的破心丸毒平攤在一天的十二個時辰裏去承受,這樣就降低了疼痛的程度,也減少了體內的傷害。

花夢終於可以放心地回救治所去了,臨走時千叮囑、萬交待,生怕小猛照顧不好刀子。

小猛對她的囑咐不是點頭就是答“是”,象極了一個犯錯力求改正的學生,直到花夢走了,他才長舒一口氣,跳上去把刀子按在沙發上,“不許撒謊,你這幾天不象哪兒疼的樣子,是不是裝的?”

“不是,裝疼容易,裝不疼好難的!”

“那就是說,你裝過不疼?”小猛故作不悅。

刀子點頭又搖頭,“這次是真不疼,但是哥哥好重,要是真想壓我,等我睡平了好嗎?”

“好什麽好?”小猛坐起來,不輕不重地歎了一口氣。

刀子心領神會,“我知道你煩什麽,這幾天花姐在咱們家,你心裏安定得很,她這一回去,你是擔心那個白金去煩她,不如你們盡早成親,我敢保你們沒有憂患!”

“現在不行,亂黨一日不除,我心中一日難安,你花姐也是精衛隊員,她能理解的。”

“那咱出去吧,為我耽擱了這幾日,亂黨看不見咱們,肯定急壞了!”

“有道理,時間就是金錢,怎麽好意思讓人家白掏腰包?走吧,為自己也是為別人,省得你跟著急!”

小猛說著就笑,刀子不知他笑什麽,隻是興衝衝跟著出了門。

可是接下來的五天裏,小猛沒再遭遇暗殺。這天他起得很早,刀子從臥室出來,見他呆在沙發上,神色變幻不定,不由急道:“哥哥睡得不好嗎?怎麽一大早就心事重重的?”

小猛喃喃道:“風江龍今天就要被處死了,我在猶豫該不該去一趟?”

“去不得,去了不挨打才怪!夫人今天肯定比任何時候都凶!”

“我不怕她凶,倒怕她不凶。你不奇怪嗎?這幾天她碰到我們時,對我的態度沒那麽惡劣了,有時冷靜得反常,還有她的眼神,仇氣裏帶一點得意,實在怪呀……”

“你太多慮才會覺得怪,我已經解了風江龍的毒,夫人當然不再恨你,而且她承諾過的,隻要我解毒,她就既往不咎,你別多想了,用神過度最易傷身,我知道你每晚都在書房坐到深夜才睡,你操心的事太多,又不準我為你修神養生,這樣下去恐怕……恐怕……”

“恐怕英年早逝!”小猛大笑。

刀子尷尬而歉意,畢竟小猛補全了他要說的話。

“這有什麽?說說罷了,要死哪那麽容易?我這工作雖然費神,倒也有趣得很,你別擔心,隻需保重好你自己,在我需要的時候,能體健神清地幫我就行了!”

小猛說到這兒,突然抓了刀子的手,“對了,神鬼術裏有沒有這樣一種**,可以隔箱看物?也就是越過障礙,窺知被掩蓋的是什麽東西?”

刀子掩嘴輕笑,“我十歲時就會保物探體術了,現在又怎麽不能?這道**有強令戒規,原是怕神鬼弟子借此作下盜賊之舉。但是哥哥問起必有緣由,隻要你吩咐,我一定照辦!”

“那好,咱現在不去軍法執刑所,等下午到軍犯領屍所去,你幫哥哥看看,棺木裏躺的是不是風江龍?”

“啊?這有什麽好懷疑的?難道你們的軍法處會不管死犯的真假,隻要上了刑場,認也不認就砍了嗎?沒這麽兒戲吧?”

刀子忍俊不禁,小猛在嘴角掠過一絲冷笑,“興許就是一場戲呢!風江龍在救治所住了六天,一直都由軍法處專指的護士照料,最後那天卻換了一個實習護理,不是別人,正是陳思報的女兒陳會芳,如果我想的沒錯,杜阿姨已經跟陳思報達成了某種協議,他們具體要做什麽,一時不好推定,但是陳思報完全能在軍法執刑所來個偷梁換柱,把風江龍救走。杜阿姨正是肯定了兒子能夠死裏逃生,才不來跟我算帳。據我觀察,她對我的仇視裏有一份嘲弄般的得意,我有理由懷疑她早就跟陳思報搭上了線,因為兒子不會死,她才會軟硬兼施地逼我們去解龍毒,如果事如所料,我必須慎而處之,當然,我可能給不了風叔叔一個好的交待了……”

小猛沉歎,刀子急得拉了他的手,“先別難過嘛,隻是猜想而已,等下午我去看了再說!”

小猛依舊歎息,一方麵很確信自己的判斷,一方麵又希望這次判斷出錯。究竟怎樣?還是聽弟弟的吧,看了再說。

軍犯領屍所裏,小猛在認領大廳的長椅邊徘徊不定,刀子在椅上如坐針氈。一個是怕自己的判斷被肯定,一個是怕主人挨打又不準自己出手,可是怕有什麽用?自己來這兒的目的隻有一個,確認棺木裏的是不是風江龍,其它的事不許插手,這是哥哥說的,自己得服從主命。

大廳一側的通道裏傳來哭喊聲,不一會兒,杜小鵑和勝男扶著一口棺木出來了。杜小鵑一口一個兒哭得呼天搶地,勝男冷著臉,待見了隊長,她的淚才落下來。

小猛剛迎上去就被杜小鵑揪著一頓打,勝男上去勸解也被杜小鵑甩了一耳光。小猛忙將勝男拉在身後,杜小鵑又踢又打地發泄不夠,刀子礙於主命不敢動,直到所裏的執勤兵來了,杜小鵑才被迫罷手。

小猛將勝男拉到一邊,誰知勝男先開口了,“隊長,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你別說,否則就是對我不信任,甚至侮辱!”

勝男脆生生地說了這話,頭也不回地隨杜小鵑上了靈車。

小猛目送她的背影,心中肅然起敬。這時刀子在他身後輕歎,“哥哥料事如神啊!”

小猛的心往下一沉,垂頭出了認領大廳,遊魂似的蕩到軍法辦公大樓前的草坪上,坐了下來。

刀子陪在一邊不敢出聲,許久才聽小猛有氣無力道:“我有職責揭露真相,可是這麽一來,杜阿姨最少要判二十年,最有可能是死刑,勝男怎麽辦?”

“這個……”刀子惆悵道:“我也不知她該怎麽辦,但是哥哥說過,時間會讓心口的傷結成疤,所以勝男姐該怎麽辦還是時間說了算吧,不過風江龍這番死裏逃生興許能改邪歸正,哥哥不必再操心他了。”

“這是安慰嗎?”小猛苦笑,“你幹嗎要說違心的話?老實講,你現在對風江龍有什麽看法?”

刀子訕笑,隨即正色道:“風江龍被惡人所救,注定從此踏入邪途。所謂近惡越甚,他將成為亂黨的得力幫手。這讓我想起聖靈夫人的預示,她說我對風江龍的扶度會無果而終,也讓我想起你在邪術總壇給我的教導,其實當時我就想明白了,也知道過去曲解了度惡從善的真義,今天再次回想往事,我確實錯得太多,風江龍並不是一個可度之人,而是應該驅除的惡人,對不?”

“不是吧?這麽容易就開竅了!”小猛故作驚奇。

刀子傻傻地笑,卻聽小猛長歎,“你要步入奇術的最高境界是越來越容易了,我的事卻越來越麻煩,這幾天亂黨按兵不動,看來要搞大動作,有多大呢?”

刀子見哥哥盯著他不放,顯然在等答複,可是亂黨的動作有多大,這問題已經超出了他的心腦活動範圍。

小猛不可思議道:“搖頭幹嗎?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啊!咱針對亂黨的這個大動作有過專門探討的,你剛認識我的時候說我記性差,不是近墨者黑吧?”

“當然不是,可我真不知他們的動作有多大,哥哥剛才所言似乎是指他們要劫持頭領,好脅令神鬼弟子來對付我們。可是這個動作也大不到哪去,縱使十大護門人攻殺而來,我也敢保哥哥周全無誤。”

“保我保我,除了這個,你不會想點別的?”

“別的?”刀子莫名其妙。

小猛越發悵然,“你真不知道嗎?我是為落月穀人擔憂!幽冥澗乃世外之地,不與外道相連。倘若被亂黨脅迫,不知會給族人帶去怎樣的災禍?咱不能讓無辜人受牽連,必須設法阻止!”

“好嘞!你來設法,我來阻止,行不?”

“你呀……”小猛哭笑不得。

此時身後傳來將軍的聲音,扭頭一看,果然是雷鳴朝這邊走來。

“小猛啊,”雷鳴指指身邊的人,“你不會不知道他是誰吧?”

“知道,”小猛伸出手去,“您好,鄭法官!”

是的,這個麵容清瘦、目光錫透的老頭正是南部軍法處最高審判長鄭永正,一個極負盛譽,享有清名的好法官,他的親家萬享通為了保護他,曾被亂黨脅控了十幾年,小猛為這事還充過幾天富少呢!

鄭永正一手跟小猛相握,一手指在小猛頭上,“你就是幾個月前派人去我家搜查的那個精衛隊隊長吧?”

小猛低頭一笑,“職責所在,還請鄭法官體諒。”

“是該好好體諒一下,啥時上家來,我親自為你下廚!”鄭永正說著就朝雷鳴詭秘一笑,“你剛才不說呀,我肯定嚇一跳,這孩子跟他爸爸長得一模一樣。”

雷鳴點頭,小猛的心頭襲來酸楚,鄭永正開始打量刀子,“你就是孟小刀吧?別躲呀,看你哥幹嗎?你不說話我也猜得到,你們兄弟呀,一個象爸爸,一個象媽媽,都俏得搶眼哪!”

刀子緊張得抓著小猛的衣襟,卻被鄭永正一把抱住,“我說你躲什麽?真以為我還記那泡尿的仇?你可能忘了,我當時就打過你的屁股,這筆賬早清嘍!”說著又朝雷鳴笑道:“你不知道,這小子幾個月大的時候在我手上尿過一泡,我還記得他屁股上有個紅色的圓形胎記呢!”

雷鳴大笑,看了看時間,“啥時有空了,我陪你到他們隊所看看,現在得走了!”

鄭永正點頭,又握起小猛的手,“好好幹,幹出成績了,我還象犒撈你爸爸一樣,在軍部總政樓給你們擺軍宴!”

小猛微笑,目送二人驅車離去,正打算回頭去牽刀子,卻被刀子一把攬了,風一般竄入路側的樹林。

小猛十分詫異,弟弟怎麽了?杵在地上象截木樁,表情複雜得似哭似笑。這是怎麽了?不待他問話,刀子撲上來將他抱住,“哥呀,我的哥哥?你是我的哥哥,這是真的嗎?還是巧合?”

此番哽咽令小猛觸電般顫抖,“你……你身上有鄭法官說的那個胎記,對不?快說,是不是?”

刀子泣不成聲,隻會點頭。小猛大笑,笑著笑著就哭起來,“你個渾蛋!我想了你十八年,想得心痛!這麽多年來,你在媽媽背上餓得直哭的聲音,一到夜裏就在我夢裏響起,敢不認我,你個渾蛋!現在還懷疑我的直覺不?”

刀子泣而搖頭,哥哥說的每個字都象拳頭打在他心上,疼呀,為哥哥疼!他恨不能立刻撫平這十八年來的思念所帶給哥哥的傷楚,可他隻有淚!

小猛泄恨般勒住刀子,切切之語伴著淚水傾瀉而出,“你跟我說過幽冥的親緣篇裏的話,我一直記得,我們就是相同父精母血的生靈!哥哥從西部王草城來到這裏,又從這裏去到烏山幽冥澗,看到了你,也認定了你,這就是天遙地遠的相見,我們生離的夙願已償,哥哥這一生都要在幸福裏了,你也一樣!”

“嗯!”刀子抬起一雙淚眼,象看個陌生人似的盯著小猛的臉,卻突然摟住小猛的脖子,孩童悄語般將嘴唇貼在小猛耳邊,“沒想到你真是我哥哥,我真是你的弟弟,這不是夢吧?哥哥、哥哥……”

刀子不停地喊,一聲比一聲親切、一聲比一聲動情。

小猛一聲聲應著,就象在彌補天大的虧欠,兩人都不願停下來,隻想這般相擁著一呼一應。

親情太濃、離別太長、哀愁太沉、歡喜太狂。有太多感慨如巨Lang狂濤,將兩顆心席卷了,拋於高天雲端,投向闊海Lang顛!

任隨衝擊吧,有人等這一天等得太久!

剝開紅塵的迷霧,世事蒼茫如浩瀚星河。星河裏有兩顆緊偎的星星,緣於命運之神的某次震怒,撕破了星河的天被,這兩顆星墮入煙塵、各分東西。然而十八年的拆離,隻有他滾痛於所有熬煎。

六千多個日夜都浸透了思念的淚水,這切膚割心的歲月誰能承載?如果不是血濃於水的親情,如果不是唯盼相聚的癡心,還有什麽能讓人甘心沉淪?

真心的呼喚、親情的遙感,冥冥中自有斬不斷的牽絆!

小猛含笑而泣,不時給弟弟抹著淚。刀子也伸手替小猛抹淚,“我從不知道有個你,你卻天天都在想我,那天你跟我說我是你的親弟弟,我駁了你話,你當時很傷心吧?原諒我好嗎?”

“不,我從沒怪過你,想著你這十八年不曾得過親人的嗬護和照顧,哥哥心裏好虧欠!天幸你遇到了待你如親子一樣的師父,他救你養你、教你愛你,哥哥對他有著死也不能報答的感激之情,帶你出了落月穀,哥哥隻想愛你,彌補我對你這十八年的虧欠,隻要你開心,我就無所求了!”

“嗯,跟著你,我就開心,但你沒虧欠我,當年又不是你不要我,都怪亂黨,如今跟著哥哥剿亂就是報仇了!你放心,我一定做個開心的弟弟,也做個稱職的護奴……”

“什麽?”小猛嚇了一跳,“你怎麽還想著做護奴?你是我弟弟,是孟小刀,不是餘光刀!”

“這個嘛……”刀子低頭想了想,“其實呢,不管你的弟弟叫什麽,他都是神鬼弟子,但你別生氣,不管你的護奴叫什麽,他都是你弟弟,這不一樣嗎?啥也沒漏掉呀!”

小猛啼笑皆非,刀子依舊歡歡喜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