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陽城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樞紐型城市,曹柘的涼茶攤,因為口感好,價格便宜,故而很受南來北往的商客青睞。

盡管如此,也絕對談不上掙錢。

好吃好喝便能掙錢,那是故事來才有的說法。

現實裏,價格低、量大,才是銷售之王。

而以曹柘現在的身體狀態,每天的固定產能,又能有多少?

大多數的行商,都並非富足之輩,買東賣西賺的其實是個辛苦錢。

那些掙錢的生意,多為豪門大戶把持,尋常商賈很難入手。

一文錢一碗的涼茶,有時候還得照顧熟客,給在添上大半碗,那才能讓人滿意。

有歇腳的商客,湊在一起閑聊,曹柘也就聽一些他們經曆的故事。

盡管曹柘可以對世間正在發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但是,他卻聽不到人們心中的故事,看到的隻是正在發生的事實。

然而人心裏的故事,和人眼中的事實,哪一個才是世界的真相?

所謂茶後閑聊,雖說的是他人,卻又何嚐不是在抒發‘自我’?

時間很快,卻又很慢。

當不再隻是單調的重複一件事的時候,它會很慢。

年老體衰的身體,卻還要獨自做比較繁重的工作,那種每分鍾都是煎熬的感覺,讓曹柘恍惚好像回到了上一世,未曾穿越前。

那時的他,沒有金手指,每天做著繁重的工作,為的隻是在繁華的大都市裏簡單的活著,然後在黑暗裏摸索著一個可能並不存在的未來。

早上五點鍾起床通勤,花費至少兩三個小時在上班路上,加班到深夜的話,可能隻能到網吧將就一夜。

麵對吃到反胃的泡麵,小巷裏的豬腳飯和蘭州拉麵,就成了美味,三十塊的葷素搭配簡單套餐,便是不能常有的奢侈。

貧窮的人和身處底層的人,會被生活壓榨走每一分鍾,那些好像很無所謂的‘瑣碎’,卻恰恰會占據生命裏,許多寶貴的時間。

時常在精打細算,但時常卻又會覺得錢總是不夠花。

看不到任何即時反饋的花銷,卻恰恰占據了花銷裏的大頭。

微薄的收入,就像被一雙雙無形的大手,在你無法反抗的前提下,硬生生拽走。

不敢交友,不敢交際,不敢出行,不敢生病,不敢錯過最後一班車,不敢下雨不帶傘,不敢放肆的在街上哭或者笑。

不敢的事情太多,而漸漸敢的事情太少。

那是昏暗的歲月嗎?

那是沒有記憶的歲月!

時過境遷之後,回望當時,記憶裏保留的,或許隻是某個捂在被窩裏,緊緊咬住嘴唇的夜晚。

環境雖然不同,但是曹柘現在,卻猛然回想起了那時的生活。

雖大有不同,卻又好像沒有什麽不同。

區別的或許隻是,他終究還是有底氣的。

他隻是在體驗生活,而不是真的被生活纏住了腳。

購買熬製涼茶的材料,需要保留本錢。

身體不好需要吃一些綿軟好克化的食物,所以不能吃太多的粗糧。

本地的地痞流氓會時不時來抽取‘管理費’,這些都是現在曹柘需要考慮的。

這種生活,其實並不能提供半點的所謂‘享受’。

與曹柘原本的生活環境相比,這完全就是地獄。

即便是曹柘,也有過數次想要放棄的念頭。

當身體無法支撐精神,那麽強大的精神毅力,也會被身體拖累、消磨。

這一次,他不是在與天鬥,與人鬥,與妖魔鬼怪鬥。

他是在與自己鬥。

在最脆弱,最虛弱,對生活最沒有反擊力量的時候,再次直麵自己,再次的看到恐懼。

暫時的放下了金手指,放下了一身震碎天地的修為,放下了那些玄妙的、超然的東西,卸掉了一切的武裝和防禦,在這艱難的生活裏,他還剩下什麽?

曹柘屢屢這樣麵對自己的內心。

然後在這種狀態下,提煉、錘煉著自己,尋找著那些讓他能再感動起來的真諦。

“天人五衰……或許就是在提醒仙神,追求強大之餘,切勿忘記自己是一個人,還有著脆弱與無能為力。隻有認識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才會向著更加真正的強大,發起義無反顧的衝擊。”曹柘偶爾這般心想。

將自己丟入紅塵苦海的曹柘,繼續品味著這種,仿佛不斷深陷泥潭般的‘絕望’。

漸漸的,他拋開了所有的榮耀,忘記了那些風光無限的時刻,而是真真正正的融入到這平凡而又艱苦的底層世界中,感受著最普遍的平凡人,所要麵對的生活困苦。

清晨雞未鳴,曹柘便早早的起床,坐在床前使勁的咳嗽,將淤積在肺部的雜氣吐出之後,才開始做出攤的準備工作。

等到太陽剛剛爬過城牆的時候,他的涼茶攤子,就支撐出來。

隨後便望著太陽出神。

若是日頭太烈,他現在的身體狀態,每一刻都十分難受,但是如果太陽不烈,涼茶攤的生意就不會好。

當天的收入,十分有限。

吃了一碗粗米稀粥,曹柘摸了摸有些硬邦邦的左邊小腹。

腸胃的不適,讓他站坐難安,心頭也總掛著一股無明的火氣。

周圍同樣出攤的生意人,都衝著曹柘打著招呼。

同樣賣涼茶的刁阿婆,會不陰不陽的說上幾句古怪話,雖談不上是罵街,卻總懟在人心口,讓人難受。

等到了集市開始熱鬧以後。

曹柘的涼茶攤也漸漸有了生意。

那些南來北往的人們,總是會聊起一些他們以為‘時髦’的話題。

其中不少次話題的中心,就是曹柘。

在這些人的口中,曹柘又認識到了許多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夫子’。

比如有一位趙姓商人,便言之鑿鑿的確定,夫子下一步的籌劃,是改造妖修體係。

這個……是真沒有!

因為嚴格來說,妖怪可以歸入修仙體係,並不需要曹柘專門再去另開一路。

如此大約過了半年,又或許是快一年。

曹柘感覺到身體越來越虛弱,就連出攤經營涼茶攤,也開始變得格外吃力。

他的生命,就像是要走到了盡頭。

坐在粗糙的木凳上,曹柘半眯著眼睛,看向街角。

街角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一朵白色的小花,從磚縫裏開出來,然後吃力的向著陽光照來的方向,在夜幕前的寒風下,微微的發抖。

頑皮的小孩,從旁邊走過,然後沒有半點想法的衝著小花,猛然的踩上一腳。

花瓣踐碎零落成泥,斷開的莖葉,黏糊糊的粘在牆角。

到了第二天,莖葉徹底的凋零。

隨後數日,曹柘的目光,每一天都盯著牆角,就連生意也不再用心經營。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直到第八天。

曹柘的生命之火,更加的暗淡,就像狂風裏的孤燈,下一瞬就會熄滅。

但是曹柘卻已經無比的沉穩,即便是在這樣的‘危險’狀態下,也沒有半點喚醒力量的想法。

反而他很篤定,改變的契機,就要來了。

這時,他盯著牆角,視線模糊中,他仿佛看到了又有一條細嫩的莖葉,慢慢的、緩緩的伸出了磚頭縫。

“哈哈!好!”

“好啊!”

“好!”

此時,曹柘的額頭上,碎裂了一塊枯黃的死皮。

原本的生命之火猛然熄滅。

卻又在刹那之間,更加旺盛的生命之火,澎湃而生。

牆角沒有嫩芽探出,探出嫩芽的是曹柘的心靈。

碎裂脫落的死皮越來越多。

曹柘就像是脫去過去的軀體一般,正在迎接一種新生。

一步走出,腳下散落的是過去的塵埃。

走過百步,曹柘已經拋去了滿頭白發,拋開了一身塵埃,拋去了枯朽之容顏與腐爛的身體。

新生的他,初時脆弱,卻又在呼吸之間,汲取著種種力量,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變得更加的強大。

“鑒定術!”曹柘輕道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