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的地下水道像巨龍的腸胃般蜿蜒曲折,巨大的穹頂像是巨龍的食道上端,地上溝渠裏“嘩嘩”的流水則像巨龍熾熱的胃液奔騰遠去。通過水道的風,被這人工綿長建築物不自然得壓縮,發出“嗚嗚”的淒厲響聲,其中又摻雜著毒化人“哞哞”的悲涼吼叫,以及飛船的射石炮彈打到大地上造成的振動,像極了龍的嘶吼。

人類樂於建造這樣壯觀的建築,讓自己顯得渺小,從而襯托整個群體的偉大。許仙身處其中,首先想到的也是“偉大”,他從未想到過,在自己每日忙碌穿行的街道之下,竟然有如此宏偉壯麗的工程。

然而,現在並不是感歎的時候,他們不是來遊曆,體驗在城市之下探險的樂趣,而是要爭分奪秒趕到目的地。隊伍前麵開路的是法海,許仙、王押司,隊尾是小青和魯世開押隊,一行人高舉火把,許仙手拿地圖,指導前進的方向。

啪嗒——啪嗒——

這一小隊人走路的聲音在空曠的隧洞裏造成回音,引得許仙不住擔心:“如此大聲響,真的不會引來毒化人?”

按照王押司的說法,這條地下水道非常安全,並沒有毒化人,至少他沒有遇到過。即便如此,法海還是加著小心,每到黑暗的拐角和岔路,都是試探確定沒有危險,才會招呼大家前進。誰知道黑暗中哪裏便會跳出個“哞哞”叫的毒化人來呢?

好在,這次王押司並沒亂說,他們走了很長的路,都沒遇到毒化人,看樣子毒化人尚未發現這裏,又或者他們的注意力都被飛船和武僧們吸引到了天上並沒有功夫傾聽地下的聲響。

又轉過四五個拐角,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毒化人的嚎叫和射石炮的爆裂聲都漸次遠去。就在許仙覺得腳脖子開始酸脹的時候,法海低低地在前麵說了句:“快到了,前麵水聲很急,想必是到出口了。”

許仙趕緊拿火把湊近地圖看,果然不遠處就是水道的出水口,前方水流從高處流入西湖的“轟轟”聲越發清晰,甚至壓過了其他聲響。

“正是正是,這裏肯定是出口。”王押司聽到水流聲音的改變,顯得異常興奮:“我上次逃生找到的出口,也是這般的水響。這管道比汛期的西湖水麵還要高出一段,水流落下聲音很大。”

見王押司也證實了出口將至,眾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顧勞累的繼續前行。

果然,再向前拐過個彎道,水流聲更加震耳欲聾,洞口就在眼前,恍惚間已然能看到洞外的景象。眾人都很興奮,忍不住加快了腳步,連一向謹慎的法海也有了“趕緊出去”的衝動。

突然,法海感到自己光光的頭上有些發涼,似乎是什麽濕漉漉的東西垂下來,在他頭上軟軟的粘了一條。警覺讓他攔住後麵急切要出洞的人們,將粘在頭上的那條東西摘下來,在火把前辨認。

那是條麻繩樣的粗線,但卻是半透明狀,也不似人手編成。手摸上去,濕濕滑滑,還有些粘手的膠感,掛著綠色**。

“這是什麽?”許仙覺得好奇,問法海。

法海沒有回答,他拿過許仙手裏的火把,朝著洞口穹頂照去。不照不要緊,這一照,將所有人都嚇出身雞皮疙瘩。洞頂布滿了用這樣的繩索織就的大網,有的已然破損,有的還很完整,一層一層,幾乎將洞頂完全覆蓋了。所有網上都附著綠色粘液,洞口吹進來的風令這些網帶著被粘在網上的附著物,“嘩啷嘩啷”顫動個不停。許仙在海邊見過漁民將全村的漁網掛在海灘上晾曬的景象,洞頂的這些網和那時的景象很是相似,但更加讓人毛骨悚然。

“蜘蛛網,我知道是誰了。”法海望著洞頂,警惕地用火把朝著角落裏照去,說:“不過這人和我當初見到時又大不相同,不光功力大增,還透著股邪氣。”

照著照著,法海似乎是看到了什麽,將手中火把用力朝著洞頂角落拋去。火把高高飛起,瞬間將角落照亮,然後無力地落下、熄滅。隻是照亮的這一瞬間,所有人都看清了角落裏的東西:六十來歲瘦小幹枯的綠色老人麵孔,臉後黑乎乎一大團,看不清是什麽。

“這是什麽?”小青雖然見過很多妖怪的原形,卻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家夥。

“賣豆腐的張六爺,”法海倒吸口涼氣,“交過手,當初他打不過我。可如今,他今非昔比,一切都難說了。”說罷,他掐著口訣念幾句咒語,將九環錫杖朝著天上一舉,整個洞頂都被照得亮如白晝。這回所有人都看清了,老人麵孔後麵長著的,是與麵孔比例不相稱的巨大葫蘆形身體,兩邊還伸出八隻粗毛柱粗細的長腳,仿佛是幢移動的帳篷。

“天啊!是被毒化變異的妖怪??”小青嚇得後退幾步,問法海。

“正是,人被毒化後變成毒化人,妖怪被毒化後變成巨人,”法海感覺到張六爺巨大的力量,自己攥著錫杖的手一直在出著汗:“像他這樣的大妖怪被毒化後,變成的就是魔怪了。”

張六爺的臉上保持著怪異的笑容,臉上皺紋堆疊,與其說是張臉,不如說更像是戴著麵具。他見法海發現自己,並未慌張,反而笑起來:“嘿嘿嘿嘿嘿……”說是笑,聲音更似是從管子裏朝外吹氣的聲音,而且他的嘴型一點張開,還是保持微笑的模樣,也不知道聲音是從哪裏發出來的。

“法海,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張六爺的聲音不大,從洞頂悠悠地飄下來,在:“你終於來了。”

“他……他怎麽會說話!”小青見過很多毒化人和巨人,他們一旦毒化,就失去語言能力,張六爺雖說被毒化,卻還能說話,實在令人費解。

“他是不一樣的,”法海說:“大妖怪被毒化後,並不會失去思考能力。相反,他們得到了更強大的力量,而本性中善的一麵被潛藏在心底的惡完全覆蓋,變得麵目全非。我上次抓他時,他還隻是個賣豆腐的老實妖怪,你看看現在的他……”

“我?我怎麽了?”張六爺的屁股後麵拉出一根長長的蛛絲,將自己的身體從洞頂慢慢墜下來。這根蛛絲看著沒多粗,卻十分堅韌,張六爺巨大身軀居然不會將蛛絲拉斷。“我現在的模樣都是拜你所賜。如果不是你毀了我的修行,我也不會被毒化。可是,你看看我,我現在不但恢複了法力,還獲得了更強大的力量!”

“你們都退後,這裏交給我。”法海許仙等人說。

“禿驢,別逞英雄,你真的不要幫忙?”小青見法海要和大蜘蛛精單挑,忍不住揶揄起來。

“叫你退後,你就給我退後,哪那麽多話!”法海瞪圓眼睛,口氣不容置疑。

小青沒見過法海那麽凶,不再回嘴,拉著許仙退到一邊說:“禿驢自己想死,蜘蛛精又是他仇家,我們沒來由牽扯進去,閃開閃開。”王押司和魯世開知道會打得很激烈,趕緊也都跟著退去。

洞外夜幕已然降臨,鐵灰色的天空皓月當空,月光從洞口照進來,照在洞口一小片空地,正照見從洞頂垂下的巨大蜘蛛精,和手拿九環錫杖與之對峙的法海。錫杖上明亮的白光蛻變成了淡淡的金光,法海身上也籠罩上一層金光。蜘蛛精身上泛起的是冷冷的青光,不遠處牆角的許仙、小青、魯世開和王押司舉著火把,保留了一小塊橘紅色的光團。

這三種顏色的光,在黑暗的洞窟裏產生詭異的畫麵效果,人們屏住呼吸靜止不動,仿佛是一副被定格的畫麵。

一片灰色雲彩從月亮前飄過,洞內的光一下子暗了,站得很遠的許仙即使借著火把的光也看不清蜘蛛精和法海,隻能隱約看到金色光和青色光包裹的模模糊糊的影子。就在光線略微暗淡那一刻,兩團光迅速移動起來,淡金色和青白色相互**,刹那間分分合合幾十次,發出“乒乒乓乓”的兵器快速連續交織碰撞的響聲。

兩團光從地上到天花板,又在穹頂無視地形的旋轉滾動,每次碰撞都濺射出大量火星。小青打開妖眼能看得清清楚楚,許仙等人肉眼凡胎看不到,急得魯世開不住問小青:“怎麽樣怎麽樣,法海贏了還是蜘蛛贏了?快說啊,你別光一個人看好不好?”

小青從未見過如此激烈的交手,看得喘不過氣,根本沒空給魯世開講解。

雲彩慢慢從月亮前移開,渾圓飽滿的月亮泛著白光,再次出現在夜空,洞口的平地再次被照亮。

這回,許仙、王押司和魯世開能看清了,眼前的情形讓他們目瞪口呆。隻見法海全身上下的衣服幾乎都爛了,袈裟被扯成許多小條,攥著錫杖的手臂上都是血,可知傷得不輕,他半跪在地上,正大口大口喘著氣。對麵的蜘蛛精也沒好哪裏去,他的八隻腳被砍掉四隻,靠著剩下四隻勉強支撐著龐大的身軀。身上好幾處傷口將堅硬如鐵的外殼破壞,深得幾乎貫通,向外流著綠色的**。

法海把氣喘勻,拄著錫杖費力地站起來,抓住袈裟的扣撕開扔在一邊,又將上身的僧衣也扯掉,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蜘蛛精被斬斷前肢傷口裏伸出四把閃爍著青白色光輝的槍狀尖刺,他的嘴終於張開,噴出一口綠色氣體,發出“嗯——”的聲音。

法海俯下身體,將錫杖倒扛在背上,沒有受傷的左手握緊從左肩伸出的錫杖末端,將全身的金光都運在錫杖上,錫杖的淡金色光芒立即變成耀眼的黃金色光芒。

蜘蛛精彎曲著支撐地麵的四條腿,俯下身子幾乎貼近地麵,四把槍刺一起朝前,對準法海的頭部。

雙方相距幾丈,靜止對視,準備給對方最後一擊。

水流並未被兩人激烈的打鬥打斷,還在“嘩啦嘩啦”流個不停。就在觀戰者幾乎被這靜止的姿態和水流有規律的響聲麻痹時,突然,法海單腿發力,朝著對方猛衝過去,蜘蛛精的四條腿也像彈簧般猛地彈起,朝著法海飛過來。

蜘蛛精的四隻長槍朝著法海臉部戳來,法海靈活地將四隻長槍全部躲過,撲身靠近蜘蛛精懷裏,左手抽出錫杖,使出全身力量橫著一掄。金色的錫杖像撕裂布匹那樣將蜘蛛精從腰部斬開,巨大的蜘蛛屍體分為兩段,落在地上滾了幾滾,滾進水中,被湍急的水流衝走了。

那張不會變表情的老人麵孔掉在地上,竟然真的隻是張張六爺的麵具而已。法海走到麵具前,雙手合十念經為這位曾經額對手超度,如果不是自己,本領高強的張六爺又如何會被變成毒化妖怪?想到這裏,法海的內心並無戰勝的喜悅,倒是充滿悲傷和自責。

夕照山並不很高,但對於剛走了很長一段路,從地下水道裏鑽出來的人們來講,爬山依舊是很累人的行程。

許仙拄著當手杖用的粗樹枝,停在石條砌成的階梯上喘氣。他仰頭看去,隻見雷峰塔的巨大黑影還在遙遠的山頂上聳立,俯視下方渺小的許仙和奔騰洶湧的錢塘江。旁邊的王押司早累得像孫子一樣“哎呦哎呦”直喘氣,靠著魯世開搭住肩膀才能接著爬。小青還是在隊尾壓後,嘴裏時不時“禿驢長和尚短”的叫著法海,雖然她嘴裏還是沒什麽好話,現在法海身上的傷口卻都是她包紮的。她看法海身上幾處大傷流血如注,就從裙子上扯下幾條布,悉心的給他包紮上,開始法海還意圖躲閃,被小青罵了幾句,隻好任她包了。

從夕照山望向臨安城裏,隻見一張金色大網覆蓋著天空和大地,阿耨多羅罩還在持續發揮著它的作用。遠處夜空中迸發著激烈的閃光,並傳來爆豆般的“劈啪”聲響,夜空的一角被照亮,那是飛船的射石炮還在繼續轟擊,吸引巨人和毒化人的注意。

許仙知道,他們每多耽誤的一點時間,武僧們都在流血,他必須努力繼續爬。為此,他拚命鼓勵自己,隻要多爬一階台階,便是離解救娘子近了一步。

靠著這樣的自我激勵,許仙總算跟著其他人一起爬到了山頂,雷峰塔黑黝黝的身影,正立在他們麵前。

“那是什麽!”小青尖叫起來。

許仙朝著小青尖叫的方向看去,隻見十幾個碩大的黑色身影,正從小山的另一邊翻過來。

“糟糕了!”法海看清來者,心裏“咯噔”跳了一下,說:“張六爺被斬成兩半時,嘴裏發出了‘咕咕’的聲音,我沒有在意,現在看起來,隻怕是召喚其他毒化大妖怪的信號。”

“其……其他大妖怪?”許仙覺得口中幹得冒火,咽了口吐沫潤嗓子:“是說,那十幾個都是和張六爺一樣的大妖怪?”

法海點點頭,說:“你們不要管了,這裏交給我,你們快上雷峰塔將血精放進舍利龕是要緊。”

“我和你一起!”小青拔出青色長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對法海說,法海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這……”

許仙還在猶豫,魯世開拉了他一把,說:“賢侄,你在這裏能幫得他們什麽忙、這裏交給他們,我們去做我們能做的事便好。”

不得許仙回答,魯世開扯著許仙就往塔上跑,王押司見他們先走了,嘴裏喊著“也等我一等!”跟著進了塔。

法海從容的緊緊身上包紮傷口的布條,自己也從僧衣上撕下兩條布條,將左右手手掌都包上,這才抓緊錫杖,來到雷峰塔門口。小青朝著他笑了下,說:“一個張六爺你就打成那樣,這樣的來十幾個,你怕不怕?”

“有何懼哉?正好讓他們知道什麽是神威如獄。”法海毫無懼色,緊盯著夜幕下正在靠近的這十幾個毒化大妖怪。“我們兩人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可讓他們靠近半步。”

“嗯!”小青不再和法海調侃,手握長劍,緊盯著靠近的大妖怪們。

“上!”法海一聲斷喝,電光火石般衝出去,將首當其衝的一個大妖怪斬成兩段,被意外斬殺的大妖怪發出“噫”的慘叫。小青沒想到法海如此威猛,熱血頂上心頭,也挺劍衝了出去。

雷峰塔是磚木結構的寶塔,外形極為修長窈窕,建立之初是為了鎮壓江潮。寶塔內部樓梯螺旋遞進向上,很是陡峭。

許仙扶著樓梯的把手向上攀登,幾次腳下打滑,差點摔下去。身後王押司嘴裏罵罵咧咧,說:“老是有人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們是真不知道七層浮屠塔有多高,爬起來也要累死人的!好不容易逃脫毒化人,這回倒是要爬塔累死了。”

“說說說,閉上你的鳥嘴!嫌爬塔累,我踹你下去陪法海打妖怪!”魯世開受不了王押司的絮叨,狠狠回了一句,王押司怕這魯莽漢子真的一腳將他踹下去,隻好閉嘴不說。

爬了七層塔,終於到了最上麵的房間。隻見塔裏十幾個窗戶都透進光來,正照在中間一個石頭雕刻的四名力士扛著的蓮花座上。蓮花座中央有石頭佛龕,石頭佛龕裏又有座金絲楠木和鎏金銅部件榫接的八角涼亭模樣的精致小佛龕。小佛龕的八麵都有可以打開的小窗,正中間有兩扇門,門內描金小須彌座上供養著一顆爍爍放著發絲般毫光的舍利。

許仙見了,連忙整頓衣衫,跪下拜了幾拜,心中默念“佛祖恕罪,小生為了救娘子,隻好得罪佛祖”。王押司和魯世開也都跟著跪下,“咚咚咚”不住磕頭,王押司嘴裏也是念念叨叨,不知在說什麽。

默念完後,許仙站起來佛龕前,打開挎著的小布包,從裏麵取出毛巾包裹的琉璃管,手拿著伸進小佛龕裏,將一整管血精的倒在舍利上。古怪的事情發生了,血精倒在舍利上好似水倒進海綿,一滴不剩的都被舍利吸收進去。舍利從原本的白色,變成藍色,光芒也黯淡下來,接著地下傳來“轟轟”的響聲,整座雷峰塔都跟著晃動起來。

“哎呀媽呀!”王押司本來都站起來了,嚇得又跪到地上,抱著魯世開的腿說:“怎麽塔晃起來了?死了死了,這回是真的死了!”

魯世開心裏也有些慌,他扶著牆壁,讓自己不至於摔倒,小心地從窗戶朝著外麵看去。隻見附近的樹木枝葉都紋絲不動,完全不像是地震模樣,他自言自語說:“奇了奇了,怎麽隻有塔在動?”

許仙也後退幾步,穩住腳跟,用手去摸包裹在木製八角小佛龕外麵的石頭佛龕。石頭佛龕的震動明顯被地麵要劇烈很多倍,可知真正晃的是這石頭佛龕,而不是塔或者地麵。他忽然想起什麽,問魯世開:“魯提轄,你可記得咱們上塔時,見到每層中間都是根大柱子?”

“你那麽說……好像真是。”魯世開說:“我爬塔時還覺得奇怪,這塔中間有根特別粗的柱子,一直通到上麵。”

“果然如此!”許仙恍然大悟,說:“現在看來,這塔中間就是根大石柱,整座雷峰塔是包著石柱建的。這石頭佛龕便是在整根石柱的頂端掏洞雕出來的,裏麵盛放舍利的木製佛龕,是為了鎮住石柱。”

晃動中的石頭佛龕連帶下麵的蓮花座都開始旋轉起來,從慢到快,最後快得像一杆飛快旋轉的鑽頭。木製地板有些經受不住這種旋轉加振動的衝擊,靠近佛龕的部分木板卷曲上翹,許仙怕被旋轉傷到,向後退到牆邊。

位於第七層的佛龕果然如許仙猜測的,是一整根石柱的頂端,下麵六層的柱子是石柱主體,整根石柱被血精激活,飛快旋轉,仿佛是雷峰塔的中軸。旋轉中的石柱身上顯現出密密麻麻數以萬計的梵文金字,金光從每扇塔窗裏透出。雷峰塔上上下下擁有上百個窗戶,這上百個窗戶此時都同時透出金光,黑夜裏遠遠看去,夕照山上似乎立著的是一尊金塔。

石柱旋轉著地下鑽去,石頭佛龕旋轉著下降,很快就從第七層消失,一路隨著石柱向地下鑽進下降。隨著石柱下降,塔身搖晃不那麽厲害了,許仙和魯世開、王押司一起拉著手湊過去,從石頭佛龕消失後留下的破洞望下去。隻見佛龕已然變得很小,一直還在下降,直降到一層,石柱深**入寶石山的山體中,這才安定下來不再繼續下降,旋轉速度逐漸減小。

哢嗒——

這一聲並不算太大,但很微妙的可以讓站在七層的三個人剛好聽到,似乎是鑰匙插進銅鎖裏旋動機關鎖死的聲音。聲音響過後,佛龕不再旋轉,許仙、魯世開和王押司麵麵相覷,同時用袖子展了展頭上的汗滴。

“發信號吧,告訴另外兩隊,我們成功了。”許仙對魯世開說道。

魯世開手忙腳亂的在身上摸了一會兒,找到臨分別時,七殺僧給他的信號煙火筒,他們說好的,成功解決自己的塔後,就要在塔頂釋放信號。他掏出火石火鐮,對著信號焰火的藥撚子“啪啪”敲擊幾下點著,用火藥和紙撚做成的藥撚子迅速閃著火星“嘶啦嘶啦”燃燒起來。魯世開拿著信號焰火,從寶塔窗子裏舉出去。

噗——啪——

信號焰火從雷峰塔窗子裏射出,拖著長長的尾巴,帶著“嗖嗖”呼嘯聲,飛到很高,壯烈地炸成一朵五顏六色的煙花。

雷峰塔一層門外,法海嘴裏咬著根樹枝,用力將紮在大腿上上的長角拔出來,在帶著血的長角拔出瞬間,他眉頭緊皺了下,臉上露出少許痛苦表情,卻沒有出聲。“當啷”一聲,他將長角扔在一邊,仰著頭看那朵尚未熄滅的煙花,感覺全身的力量都用盡了,向後一靠,躺在冰冷的石台階上。他轉頭看去,隻見小青靠在另一邊的牆根,正在大口大口喘著氣,手軟綿綿垂著幾乎拿不住劍,她的劍完全被綠色的毒化血包裹起來,看不出本來的模樣。在他們四周,橫七豎八的躺著許多扇形排列的巨大甲蟲、蜻蜓、和蜈蚣之類屍體,每具屍體都殘缺不全,看來是經過相當激烈戰鬥。

噗——啪——

寶石山保俶塔方向也騰起一朵彩色信號煙花,和寶石山雷峰塔上騰起的這朵遙相呼應,看來七殺僧隊那邊也成功激活了神柱。

“成功了?”許仙心中一喜,沒想到居然那麽順利。但是,很快他又緊張起來,月輪山上的雷峰塔遲遲沒有出現彩色煙花信號。按照約定,三個方位應該可以差不多同時完成神柱激活,一起發動彩色信號煙花,如果遇到麻煩,則釋放白色煙花。現在,兩邊都發出了信號,唯有雷峰塔方向絲毫沒有反應。

“莫非,雷峰塔真的遇到麻煩了?”許仙心裏緊張起來。

噗——啪——

雷峰塔方向,騰起一朵白色煙花。

塔上的許仙、魯世開和王押司,塔下的法海和小青,所有人的心都隨著白色煙花的騰起緊繃起來。

“糟了!”所有人的心頭都閃過這兩個字。

“天府星變得黯淡了。”許仙喃喃自語地說道。

武僧團的六個人命格與南鬥六星相對,於是在夜空中找到南鬥六星的位置,隻見原本閃耀的六個亮星,其中天梁僧對應的天梁星,光芒居然漸漸黯淡。

“果不出所料,雷峰塔那邊出現強敵。”法海想到天梁僧將一柄黑色長槍耍得如花似錦,輕鬆殺傷毒化人和巨人的樣子,無論如何難以想象,會殺死他的敵人會何等強大。

時間按照它自己的規律在流逝,絲毫不會為人們的意誌與心情所影響而稍作停留,距離“大日如來”發動已經不到三個時辰。

許仙等人大部分時間都被用在趕路上,他們在下水道朝著六合塔方向奔走,盡管幾個人腳力不一,但大家都知道時間耽擱不起,就連王押司也玩命奔跑,不敢抱怨。

在跑到距離六合塔不遠的岔路,他們遇到了從保俶塔跑來的七殺僧等人。大家來不及相互打招呼,便合兵一處繼續跑。又跑不多遠,洞口遙遙在望,星光燦爛的夜空出現在眼前。

充滿壓迫性的黑影,出現在洞口外,它背對月光,右手抓著天梁僧的脖子,將他高高舉起,天梁僧的黑色長槍槍頭插在一邊,槍杆被折成兩斷。傷痕累累的天相和天同僧,拄著降魔杵,半跪在地上毫無辦法,他們幾乎失去戰鬥力,隻正看著那魔怪慢慢折磨自己的同伴。六合塔近在咫尺,就在對麵的山峰上,但他們被對方絕對的力量阻擋在此,寸步難行。

“這是什麽……”七殺僧驚愕地說出所有人的疑問。

趕到的人們早就在戰鬥中失去火把,他們隻能在黑暗的水道奔跑,靠著聲音辨別同伴的位置。從洞口出來後,他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外麵微弱光線,看清敵人的麵貌。

許仙見過毒化人,見過巨人,見過毒化的大妖怪,卻從未見過相貌如此奇特的魔怪。它長著長長的嘴,錐子般的尖牙,長手短腿、胸肌寬闊,貌似猿猴且渾身長滿黑毛。它血紅的雙眼像兩個小圓核桃,透出冰冷的光,一雙長耳長在頭頂左右轉動。

它的身材和巨人相比要小很多,隻不過比普通人略高出半截。可是,它所散發的氣息,即使比張六爺那樣的大妖怪也不知強烈多少倍。

夜風吹拂著西湖岸邊的柳樹枝條,也將魔怪身上黑乎乎的長毛吹得蓬起,隻有一雙紅眼在瑟瑟放光,景象異常恐怖。

“這魔怪和我討伐過的任何魔怪大不相同,我能在他身上感受到許多的氣息,不止一股。大家莫要輕動,你們救不了他。”法海攔住正要衝上去解救天梁僧的七殺僧等人。

“你們終於來了。”魔怪突然開口,把所有人都嚇一跳,原來它竟然會說話。

“是大妖怪?”小青問道。

法海搖搖頭:“不對,我可以在它身上感受到邪氣和惡意,唯獨不到妖氣,我覺得它隻怕是人所變,並非妖怪。”

嗬嗬嗬——

魔怪忽然仰天長笑,笑聲毛骨悚然。笑完又抓起天梁僧狠狠在他臉上吸了一口,一股白氣從天梁僧鼻孔滲出,魔怪露出享受的表情,將白氣吸入體內,然後張開嘴“哈”的緩緩吐出口氣,再次將臉轉向許仙、法海等人,說:“法海,你這禿驢,我從第一天見到你,就覺得你很討厭。”

法海沒料到魔怪竟然知道自己名字,竟然愣在當場,不知如何作答。

魔怪又將眼神轉向小青:“你這妖怪,更是可惡,幾次三番羞辱我,還想要我性命。現在看到你,我就覺得腿在疼,待會必然將你撕成碎片。”

小青也被驚愕到,她才想諷刺兩句法海,卻不魔怪也認識自己。

“還有你,王押司,這些年,你向我敲詐了多少銀子,還記得嗎?哪次我給你送銀子不是陪著笑臉?你倒好,銀子拿了,還要端架子拉官腔。我一直想,我要是得勢,非要你跪下給我舔腳。”

魔怪眼神睥睨的向王押司閃了一下,王押司嚇得躲到魯世開背後,一麵瑟瑟發抖一麵想:“它怎麽連我都認得?”

“姓許的,你也跑不了。”魔怪又轉頭盯住許仙:“你娶妖怪做老婆,居然還恬不知恥的張揚,我最恨你這種貨色。更何況,壞我多少好事,又差點壞我性命。事到如今,你還想跑不成?”

“你是……”許仙想到方才法海說,這魔怪是人所變,腦海裏浮出一個名字:“錢不二?”

嗬嗬嗬——

魔怪見許仙猜出自己的名字,再次大笑,然後又抓著天梁僧吸了一口白氣,轉過臉說:“那個名字?恩,好像以前用過。現在我換了新身體,擁有超越法海,甚至超越神佛之力,感覺好極了,我現在的名字是……”

魔怪用力將天梁僧甩飛,天梁僧的身體飛出老高,然後落下,摔在地上滾幾滾,麵朝下埋在草叢裏,便不動了,眼看著不得活命。

“錢王獸!毒化人之王,錢王獸!”

魔怪伸出兩隻怪手,它的手本來就極長,平時搭在身側都快摸到地麵,現在它伸長雙手,在如洗月色下,長長的毛手臂和尖銳指甲,好似能輕易將天上的月亮撕碎。

“喝呀!”

看著多年的夥伴頃刻被慘殺,七殺僧雙眼似乎要噴出火來。他大吼一聲,抽出八棱純銅棍,朝著錢王獸便衝過去,法海想攔已然攔不住了。

見首領衝出去,天府僧、天機僧也毫不猶豫的衝去,達摩堂武僧的成員都是最好的戰士,他們絕不會膽怯。

七殺僧的八棱純銅棍帶著“呼呼”的風聲,朝著錢王獸以泰山壓頂之勢劈下來。七殺僧在曾在少林寺比武中連敗三十六僧拔得頭籌,被長老們評為本寺“剛猛第一”。八棱純銅棍重達一百多斤,砸下來分量極大,即便是身體如磐石般堅硬的毒化巨人,也接不住他一棍,擋者皆碎。

錢王獸卻不慌不忙,伸出左臂一擋,竟然將八棱純銅棍生生架住。不要說筋斷骨折,連手臂上的黑毛也沒斷一根。七殺僧有些慌了,揮舞八棱純銅棍,又是疾風暴雨般十幾下猛攻,都被錢王獸用小臂左擋又阻化解開。錢王獸如閑庭散步般步步緊逼,進攻的七殺僧倒是連連後退,連續猛攻幾乎用盡了他的爆發力。

“呀!”

七殺僧用盡力量,再次揮舞八棱純銅棍朝著錢王獸的頭部猛擊,錢王獸單手抓住銅棍棍頭。七殺僧隻覺得銅棍像是落進鐵臼,想繼續劈下去,隻覺得棍頭頂著硬邦邦的東西,難以前進。他想把兵器撤回來,八棱銅棍又像是被鋼鉗鉗死,難以抽出。錢王獸見七殺僧力現頹勢,露出殘酷的微笑,右手蓄力,準備給進退不得的七殺僧最後一擊。

握著八棱純銅棍的七殺僧不肯放開兵器,加上前麵的急攻已耗盡體力,麵對錢王獸這致命一擊居然沒有躲閃,眼看性命難保。

劈啪——劈啪——

四隻外圈帶刃的查克拉圈,從四個方向飛速飛向錢王獸。知道此物厲害的錢王獸放開七殺僧的八棱純銅棍,靈活地左躲右閃,竟然將四個圈子都閃了過去。查克拉圈回到頸係紅巾的天機僧伸手,接住飛回來的四隻查克拉圈,雙手交叉一甩,四隻圈子又飛出去。錢王獸一麵躲避著圈子,一麵朝天機僧逼近。天機僧見無法擊中,也有點著急,從後腰抓住個把手一抖,竟然抽出把五尺多長的軟劍,原來這軟劍平時都被他當做腰帶繞在腰上。

這劍也是天竺特有兵器,天機僧精通卡拉裏帕亞特武術,尤擅長使用這把軟劍。他見錢王獸靠近,便將軟劍兜頭蓋頂耍起來,將錢王獸逼退幾步。

錢王獸露出得意的笑容,說道:“你們現在的動作,對我來講緩慢得如同蝸牛。”

說罷,它躲過旋轉的軟劍攻擊,在下一輪攻擊來到前的空隙,欺身逼近到天機僧懷裏,用肘部用力直撞天機僧胸口。隻聽“砰”的一聲悶響,天機僧“嗯”的哼了下,連人帶劍都飛出去。

錢王獸才要逼近,忽然聽到微弱的“哢吧”聲,似乎是有人打開什麽開關。

噠噠噠噠——

兩排青藍色光彈在錢王獸和天機僧之間豎立起一道火障,轉頭一看,原來是天府僧見天機僧危急,打開兩把火靈槍的開關,對著錢王獸一通射擊。

見天機僧脫離危險,天府僧重新鎖定目標,對著錢王獸又是一通掃射。這回錢王獸沒有再躲開,反而挺胸正對著天府僧槍口,兩個爪子一上一下擋在胸口。

噠噠噠噠——

天府僧對著錢王獸拚命射擊,一直射了半炷香功夫,兩隻槍口都變成紅色發燙才停下。火靈彈的連續射擊造成巨大的白煙,將錢王獸身邊的岩石都打碎,石屑濺射得到處都是,幾顆粗大的柳樹被攔腰折斷,嘁哩喀嚓一起倒下。

等白煙都散盡,隻見錢王獸站在原地,腳都沒挪半步。它張開雙手,兩隻手裏握了滿滿兩把還帶著火花的火焰彈,稀裏嘩啦灑了一地。

天府僧沒料到錢王獸動作竟然如此之快,能夠徒手抓住槍彈。

“嗷——”

錢王獸大吼一聲,伸出雙手,朝著天府僧撲來。天府僧側身想躲開,不料錢王獸動作過快畢竟沒有完全躲開,胸口竟然被利爪抓出四道長長的傷痕。天府僧身穿雙層精鋼冷鍛的布人甲,甲片層層疊疊極其厚重堅硬,錢王獸竟然輕鬆爪透兩層鎧甲,直接傷到天府僧皮肉。

“啊——”

天府僧大怒,伸出粗大的雙手抓住錢王獸的雙爪,十指交叉頂在一起。天府僧咬緊牙關,要和錢王獸比力量,他號稱“用力第一”,是少林寺力氣最大的武僧。但是,錢王獸似乎很輕鬆便壓倒他,眼看天府僧漸漸不支,他的骨節發出“嘎巴嘎巴”的聲音。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四十八道寒光拖著長長的尾巴,像四十八道流星,目標指向錢王獸後背。錢王獸甩開天府僧,幾個後空翻,躲開飛刀。四十八道寒光沒有找到目標,在低空一起轉了半圈,追蹤著錢王獸而來。錢王獸見躲不開,索性不再躲閃,折斷兩顆大柳樹,將樹幹揮舞得像兩個風車。四十八道寒光被打得火花亂濺,紛紛落地,原來是四十八把纏著黑布條的飛刀。

天相僧、天同僧目瞪口呆,這四十八把飛刀是他們二人的絕技,沒想到錢王獸簡單就接下了。

“還有什麽本事都試出來,你爺爺不怕。”錢王獸見達摩堂武僧使出看家絕技不能奈何他,感覺異常得意,作為一個身為人類時隻能靠鼠竊狗盜生存的人,對於自己獸化後的強大不禁有些陶醉。

皎皎白月運行到了天空正中,如同剪影的六合塔處於背景深處,空前強大的魔怪錢王獸阻擋在前。他們還有兩個時辰的時間,臨安城究竟能否得救?白素貞又身在何處,生死如何?許仙此時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