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久違的梨花在周身回旋,像是對他歸來的默聲歡迎。

喬雲立在梨樹叢下,目光空洞。他伸出手,一片如雪的梨花瓣無聲地落入掌心,安靜地小憩。他必須回到這裏,完成屬於他的使命,這就是宿命。

他記得十年前,第一次被帶到這裏,放眼全是雪白的梨花,如雲似霧,望不到盡頭。他在這一片奇景中迷失了方向。

每當因為練功懈怠而被罰的時候,他倔強地一個人跑出來,蹲在梨樹下一整天,身軀因饑寒而顫栗。那些白色靈動的小精靈默默地陪在他身邊,輕撫著他單薄的背脊,調皮地落入他的衣服裏。

所以,對喬雲而言,此刻天玄城就是他的避風港。累了,倦了,還是回到了這裏。

他仰起頭,看到一個紫色身影在視線的盡頭。

風動,她在這一片瘋長的梨花叢中,翩然如夢。

—肌妙膚,弱骨纖形。她的身影看似單薄而孱弱,令人見之便生憐惜之情。

喬雲立在原處,沒有動。他知道不管什麽時候,總有一個她在默默地等候著他,迎接著他的歸來。

紫衣女子緩緩上前,紫色輕紗下若隱若現的嬌容令人怦然心動。她微揚臉,用溢滿憂傷的淚眸望著喬雲,輕聲道:“青龍、妖妖、碧落他們全出去尋找你的下落,找不到你,他們不會甘心。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會自己回到這裏,所以我一直在這裏等著,不管多久,我一定會等你回來……”

喬雲輕輕一笑,漠然無聲。他凝視著她動人烏眸裏的淡淡哀怨,讀懂了她的深情。任何人都會在這一刻被她感動。可是他的心卻麻木不仁,沒有知覺。所以當紫衣女子撲入他的懷中的那一刻,他輕輕一擋,低聲道:“我身上很髒,幫我準備沐浴。”

念奴的眼眸裏閃過一絲落寞。她點頭道:“念奴現在就去準備。”她轉身的刹那,眼角落下一絲晶瑩的淚珠。

喬雲視若無睹。

現在喬雲已經身處溫和的池水裏,薄薄的霧氣彌漫在四周,空氣裏透著氤氳曖昧的氣息。他用手拂開漂浮在溫水中的草藥,注視著自己麵無表情的臉。臉頰上的傷痕幾乎已經看不見,唯有眼角的那一道疤還清晰地存在著,仿佛在提醒著他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他的眼裏是一抹鬼魅般的笑意。

在一旁為他擦背的念奴陡然一震,手停在他**的背脊上。她被他莫名的笑意嚇了一跳。

喬雲回頭,將念奴的驚愕表情盡收眼底,心中一動,忽然伸手將她拉入池中。念奴在惶恐不防的同時落入他的懷抱……

喬雲從池水中出來時,念奴為他披上一件寬大的袍子。然後喬雲坐在池沿旁,讓念奴幫他輕輕梳理著長發。這個時候喬雲便成了一個安靜、聽話的孩子,一動不動。

“我已經習慣了你的照顧,習慣你替我安排好的一切。”喬雲靜靜地道,“可是,以後怎麽辦?你不肯嫁我,總要嫁給其他人的……”

念奴握梳子的手頓了頓,她黯然地低下頭去,輕聲道:“念奴會一直陪在城主身邊,即使日後天玄城有了女主人……隻有城主需要,念奴就不會離開。”

喬雲回首望著她恍惚的容顏,記起在他來到天玄城的第四年,也就是他十四歲的那年,他的外公領來一個比他大一點的女孩,說是用來服侍他的。

那個女孩,第一次讓喬雲明白什麽是美,攝人心魂的美。在他心裏,小仙子是可愛,不過小仙子長得是否好看他一點都不在意。

念奴真的很美很美,用盡天下所有誇飾詞都不能來形容她的美。她的美,不單單是外貌,更是溫柔、馴服的性格。

那一年念奴十五歲,喬雲十四歲。少男少女毫無忌諱地朝夕相處,彼此都習慣了對方。念奴越來越出落得標致,像極了美而不妖的梨花。靜若處子,淡雅脫俗。

“怎麽了?”念奴望著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輕聲問。

喬雲不由自主地伸手撫上她如玉般光潔的臉頰,目光有些迷離。

念奴低下螓首,嬌顏緋紅,她的美,在嬌態間綻放若純玉,若明珠。靈動的美眸溫潤如玉,楚楚動人。

“如果有一天,連你都離我而去,怎麽辦?”喬雲癡癡地問,“你會騙我嗎?你會嗎?”

念奴嬌軀微微一顫,眼眸裏掠過一絲哀傷。

“如果念奴騙了你,出賣了你……”她低低地說道,“會什麽樣?”

“我會殺了你!”冰冷的聲音毫不猶豫地自口中吐出,喬雲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氣氛刹那間陰冷無比。

念奴怔了怔,仰起臉,有些慌亂地望著他。

“你不用怕。”喬雲笑著將她摟入懷中,“我相信你不會騙我的是不是?”是不是,這世間還有沒值得自己心疼的人?

念奴將臉貼在他溫和的胸口,烏眸裏暗含著不安和慌亂。

喬雲忽站起身,利索地穿好衣服,忽然問道:“這些天……尊者怎麽樣?”他盡量問得若無其事。

念奴黯然地道:“尊者他……很不好……”身子卻不由自主地一顫。

喬雲眉頭一緊,等她說下去。

“自上次為城主療傷耗盡所有真氣和內力,尊者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恐怕……”念奴遲疑著道,“城主還是去看看他吧。”

喬雲輕輕一笑,沒有做聲。

一張窄窄的睡椅上躺著一個滿頭白發,睡意惺忪的老者。附近的案幾上擺著半碗剩下的藥水,早已冷卻。

沒有人聲,屋子裏安靜得可以聽到微喘的呼吸聲。

喬雲望著睡椅上那個蒼老、疲憊的老人,緩緩走近他。現在他隻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垂死老人,誰能想到他即是當年呼風喚雨的天玄城主破天。無論是誰,都逃不過最後不斷老去、衰弱的命運。鬼火神,破天他們都一樣。

“誰?”破天仿佛聽到動靜,睜開雙眸,眼神中保持著當年的警覺和銳利,咄咄逼人。

“是你?”看到喬雲,他黯淡的眼眸裏放出一絲光芒,他掙紮著坐起身,驚訝地打量著來人,“真是你?青龍他回來稟報說你可能遭了不測……你還活著?”

“我還活著……”喬雲空洞地重複著,“你不用擔心你的心血白費,我還活著,還能幫你做一些事。”

破天黯然地輕歎一聲:“活著就好,就好……”他的聲音在微微發顫。

他的外公,現在僅是一個最普通的老人,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喬雲在心裏輕輕一笑,弄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感覺。他從懷中取出那畫卷,展開來,擺在破天的麵前,道:“我今天來找你,隻想知道一件事。這畫上的人,是我娘對嗎?”

破天的目光移向那幅畫,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沉痛的思念,他的嘴嚅囁著,良久才喚出:“月兒……”

“少在我麵前裝,你會在意這個女兒嗎?你應該早已忘記她了吧?你有感情嗎?”喬雲說著一些殘忍刻薄的話,注視著破天黯淡的眼神,以為會有一種快感,誰知卻被自己所刺痛。

破天忽然捂住心口,眉頭緊皺,汗珠順著他麵頰一滴一滴滑落。

喬雲奇怪地望著他的表情,順手拿過那半碗藥水,濃烈的草藥味讓人眩目。然而在這股氣味後麵似乎還有一種異常。

喬雲眉頭一蹙,道:“這味道不對,你一直都喝這種有問題的藥?”

破天揚起臉,笑望著他:“難道這不是你的安排,不是你對我的報複嗎?既然你恨我,我如你所願。即使是毒藥,我也不在乎了,我本來就快要死了……”

喬雲揚手,將藥碗猛地摔在地上,狠狠地道:“什麽人竟敢如此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