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爬滿整個黑夜的時候,絮兒已弄好了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喬雲幫著她把菜端上桌子。
趁著絮兒不注意的時候,喬雲偷偷抓了一塊魚肉塞在嘴裏。
“讒貓,先去洗了手!”絮兒乘他低頭咀嚼的刹那,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喬雲嘴裏鼓鼓囊囊地嗯了一聲,走了出去。外麵已一片漆黑,湖麵上漁火點點。
喬雲洗了手,回頭,見自己的外衣已被絮兒洗了晾在繩子上,在晚風裏,悠然飄動。
喬雲呆立了一會兒,默然地走了進去。
喬雲的麵前放著一碗剛煮好的鯽魚湯,上麵結一層乳白色的薄薄的油脂,撒了些碧綠的蔥花,香氣撲鼻,令人饞涎欲滴。
絮兒遞給他一個湯匙,他卻整個兒端在手上,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有你這樣喝湯的?”絮兒笑望著他。
喬雲放下碗,隨意地用手擦嘴。
絮兒若有所思地道:“你們兩個真的很不同”
“我和誰?”喬雲奇怪地問。
絮兒如夢初醒般地怔了怔,忙道:“沒什麽,你繼續吃飯吧。”
喬雲不客氣地對著一桌飯菜風卷殘雲,絮兒卻很少動筷子,隻在一旁幫他夾菜,靜靜地望著他。
“小心,別噎著了。”絮兒遞給他一杯水,含笑地望著他。
夜已深,喬雲躺在**,肚子撐著,一時不能入眠。
絮兒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伸手觸向他微鎖的眉間,輕歎一聲:“姐姐知道你內心其實有很多難以放下的東西,你為了不讓我擔心,才故意裝得很開心,是嗎?”
“姐姐,”喬雲悵然地盯著帳頂垂下的流蘇,“今天,其實真的是我這麽多年來最開心的一天。還能在這裏再見到姐姐,是老天對我的慷慨。我一直活在空虛飄渺的世界裏,我抓不住我自己,我不知道我需要幹些什麽,我不知道我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麽”
“我們都開心些,好嗎?”絮兒苦澀地笑道,“我們都是被命運遺棄的人,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人能夠理解”
喬雲閉上眼睛,隻作了片刻小憩,體內的暗浪又湧了起來,他痛苦地呻吟了一下。
“怎麽了?”絮兒關切地問。
喬雲費力地點了點頭,麵色慘白,他的手緊緊抓著被子,渾身顫栗。
絮兒神色一變,一把抓過他的手,替他把了一下脈,失聲低喃:“真是奇怪……”
“能挺過去嗎?”絮兒替他拭去臉上的汗水,焦急地問。
喬雲痛苦地抓著胸口,手指幾乎陷入**。他身上的傷口一個個全部裂開,血水殷紅了床被。
“隻能試一試了,就算你以後會怨姐姐……”她低聲喃喃,目光中充滿了憂鬱和淒楚。
絮兒忽利索地撕下一條布,綁住了他的雙手,使他不能亂動。她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等我回來。”輕盈的身影飄出了屋子。
靜夜,月明。
一條黑影踏水而行,在月光下,露出一雙幽冷的眼睛。她的身形快若閃電,輕若飛燕。
一艘中型畫舫正遊蕩在湖中心,船艙內燈火通明,一派歌舞升平,嬉笑聲不絕於耳。
黑影冷笑一聲,身形一縮,箭般衝到船上,悄無聲息地落定。艙內笑語聲還在繼續,完全不知危險已逼近。
美妓如玉正靜坐撫琴,纖指微撥,崢然起聲。
青衣書生懶懶地靠在梨木雕花的椅子上,對著正低頭暢然飲茶的白衣書生道:“李兄,你看我們這樣的日子真是賽過神仙,何必千裏迢迢上京爭這個浮名?”
白衣書生歎息一聲道:“這段時間是快活了,可我那老母為我辛苦積得的路費也花得差不多了,說來真是慚愧,慚愧。”
青衣書生不屑地道:“那又算什麽,日後李兄的花消全算在我帳上好了。人不風流枉少年,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載,不如痛快玩上一番,及時行樂。”
白衣書生訕訕地一笑,假意地說道:“讓宋兄破費,真是過意不去。”
青衣書生輕笑道:“這算什麽,我爹有的是錢!”他一把攬過身邊一名容色姣好的侍女,抱在懷裏肆意戲弄。
白衣書生訕然地陪笑。
“紈絝子弟,該死!”黑影在外麵冷冷一笑,倏然伸出一隻幹枯的手,抓向裏邊的人。一陣驚恐聲響起,艙內亂成一片。
白衣書生陡然見一雙幽冷的手猛地抓向自己,慌亂間,忙拉過花容失色的美妓低擋。青衣書生蜷縮在椅子底下渾身顫栗。
黑影將美妓推在一旁,一把抓住白衣書生,眼眸裏陡然放出一絲陰冷。
白衣書生神色大變,臉上的肌肉奇怪地**了幾下,露出極其痛苦的表情。少時,他的身軀向前一撲,紙屑般輕盈地倒在地上。
躲於椅子底下的青衣書生驚恐地望著同伴瞬間幹枯的軀體,眼眸裏露出了絕望之色。
黑影緩緩朝他走來……
青衣書生極度驚恐地顫抖著,努力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黑影慢慢俯下身,神色幽冷而詭譎。
青衣書生即感到咽喉處一陣劇痛,森然的恐懼霎那間充滿了整個心房,令人窒息……尖銳的牙齒在燈光下發出森然的白光……猩紅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他淡青色的儒衫上……
青衣書生稍稍掙紮了一下,很快便不再動彈。
黑影的目光在兩書生身上停頓了少許,倏然轉身離去。
一下子,船艙內隻剩下兩具幹屍和一群嚇暈過去的鶯鶯燕燕,幽冷的夜風從湖麵上吹襲而來,輕紗的簾子在空自飄飛,四周,一片死寂……
半個時辰後,絮兒回到了屋中,她似乎趕了很多路,微微喘息,額頭有細小的汗珠凝結。
她顧不得停息,趕到床前,見喬雲一個人苦苦掙紮了很久,已奄奄一息,**一片狼藉。她忙扳過他的臉,俯身吻住他蒼白的唇。
喬雲在朦朧中感到嘴裏含著少許腥味的**,他本能地掙紮著,還是被迫咽下了不少。他忽覺得自己像個嬰兒那樣無助、無奈。
良久,絮兒放開他,坐在一旁,疲倦地喘息。
喬雲漸漸安靜了下來,麵色開始緩和。
絮兒鬆了一口氣,用手拭去自己唇角的血跡,重新替他包紮好傷口。
喬雲緩緩睜開眼睛,空茫地望著眼前的女子,低聲問的道:“剛才的是什麽?”
絮兒對著他笑,笑得很無力:“什麽都不重要,隻要你能活下去。”
“活下去?”喬雲苦澀地笑,“為什麽活下去這麽難?”
“姐姐,我們為什麽要這麽辛苦地活著,為什麽?”他空洞而悲戚地問。
絮兒將臉靠在他的胸口,淚水悄然滑落:“至少還有姐姐陪著你,不是嗎?”
喬雲淒楚地一笑。
清晨的湖麵,寧靜而舒暢,旭日東升,湖麵染上了一層紅色,似溫和的紅暈。
喬雲坐在木板上,凝視著遠處的景物。
絮兒緩緩走來,悄然地為他披上外衣。
“姐姐。”喬雲回頭,淡淡一笑。
“天色不錯,又是一個大晴天。”絮兒含笑著仰首望蒼穹。
“是”喬雲麵色有些蒼白。
絮兒坐在他身旁,凝視著他額頭上細微的汗珠,問道:“你一早出去過?”
喬雲低首不語,半天,開口道:“我”
“如果為難的話,你可以選擇不說。”絮兒笑著將目光轉向遠處。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日出,寂然無聲。他們心裏清楚,但誰都不願挑明真相。
湖水碧綠,偶爾微風起,漣漪層層。
“我去做早餐,你一會兒就進來,別著涼了。”絮兒說罷便起身離去。
喬雲望著絮兒,她如柳絮般輕盈的身影翩然而去,仿佛仙子般聖潔而恬靜。
喬雲回首低喃:“不不會,絕對不會”他將染著血的手指放在眼前,那血早已凝固,在指頭似微微顫動,詭異無比。他的眼眸裏流露著淒楚和無望。
喬雲躺在木板上,出神地盯著無垠的蒼穹。微風輕襲,長發舞動。他蒼白的臉頰上,寫滿了無語的淒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