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曦風馳電掣一般地趕到了慶東附院。

在天台上,他那麽著急地握著我的手,急匆匆地把我拉下樓梯。我隻能一路小跑地跟著他的腳步,有幾次還差點摔倒。

可是當車子停在慶東的門口,我從車上跳下來。跑在最前麵的那一個人,卻變成了我。

我急匆匆地跑過急診大廳,我的腳步在深夜的醫院走廊裏踢踏作響,披在肩上的薄外套也滑落了。

我想要看看那個人到底是誰,她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要害那麽小的小小!

我越走越快,蒼白的醫院廊燈下,我幾乎是一路小跑。

宇文曦跟在我的身後,我每走一步,都能聽到身後他跟近一步的聲音。

整個醫院走廊空空蕩蕩,仿佛隻有我們兩個人的腳步聲,仿佛隻有我們兩個人相互回應的心跳。

當我終於跑到了三樓的會議室,跑到了那扇再熟悉不過的白色大門的門外,我的腳步驀然停住了。

雪白雪白的房門,在白熾燈下閃著銀色光芒的門鎖。

我隻要推開這扇門,就能夠看到那個想要害我的人,就能夠找到那個要傷害小小的凶手!我要責罵她,我要控訴她,我要她去向小小道歉,我要她去賠償那孩子所受的一切折磨!

我的手指放在冰涼的門鎖上。我竟然沒有了擰開它的勇氣。

我突然很害怕看到裏麵的那個人,突然很害怕知道那是誰,如果真的如我們所預料,真的是那個她,那麽我……

我用力地咬住嘴唇。

一隻微冷的手突然覆蓋在我的手掌上。

冰冷修長的手指像往常一般,並沒有什麽溫度,就仿佛那隻握在我掌心裏的銀色門鎖一般。

可是他卻堅定地握著我,那雙冰綠色的眸子直直地盯著我:"那不是你的錯。"

他在我的身後輕輕地吐出一句。

我的心仿佛被這句話擰痛了。

曦,你為什麽這麽了解我,為什麽連我這麽小的一個猶豫,都能看得如此清楚?我真的好害怕,真的好怕那個人真的是她,真的是因為我才害了小小,真的因為對我的怨恨,才讓那個孩子受了這樣的折磨。如果真的是那樣,我真的沒有辦法原諒我自己。

哢嗒!沒有時間再給我猶豫,他帶著我的手擰動了那隻冰涼的門鎖。

雪白的會議室大門就像是天使潔白的翅膀一樣,緩緩地綻開。

可是,你永遠都無法猜想,當那扇門被輕輕推開,你將要麵對的是天堂還是地獄。

我想,我進的是地獄。

一個年紀看起來並不大、黑黑壯壯的女人正坐在會議桌前。她的臉色灰白,眼睛紅腫著,有哭過的痕跡。身上的衣服很光鮮,打扮得像是要外出旅行一樣。可是,能吸引別人目光的卻不是她那身名牌的運動衣,而是放在會議桌上的雙手手腕上那副泛著冰冷銀光的——手銬。

我一眼就看到了這個女人。也許永遠都難以忘記的女人,雖然她現在並沒有穿著護士服,戴著足可以遮住整張臉的大口罩,可是,我還是清清楚楚地認出了她。

她就是那天急匆匆地跑到小小的病房遞給我護理盒的高大護士。

她那天那麽匆忙地離開,讓我對她格外注意,雖然沒有料到她會拿來一支過期的藥水,但那一天的情況,實在是非常的反常。

可是,認出她似乎還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指認出的那個幕後主謀。

我的目光隨著長長的會議桌流轉,就在那個女人坐著的桌子的對麵,坐著另一個女人,一身雪白隔離衣,一頭波浪長發,一臉不屑和驕傲,一副永遠高高在上的表情。

葉采蕊!

我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差點就要跌倒在地板上。

曦一把就扶住了我:"恩瑜,小心。"

已經習慣了他不喊"姐姐",我緊緊地抓著他微涼的手指,才能穩住自己搖晃的身體。

不過我還沒有站穩,葉采蕊卻尖叫起來:"喂,你們看,那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來了!就是她給小小注射了過期藥水,你們要抓的人應該是她,而不是我!"

天啊!我抓著曦的手,手指忍不住在縮緊。

會議室裏站著幾個我不認識的男人還有兩個穿著警服的高大警官。

他們聽到葉采蕊的尖叫,非常不滿地敲敲桌子:"葉小姐,請你保持安靜!到底誰是凶手,我們講的是證據,而不是誹謗!剛剛她已經指證了,說你才是幕後主使人,是你給了她藥水和錢,要她去陷害別人的,難道你還不承認嗎?"

葉采蕊聽到警官的問話,非常高傲地抬起頭,冷哼一聲:"警官,你剛剛說的無論什麽事都是要講證據,你憑這個瘋女人的話,就說是我害了小小,你有證據嗎?如果沒有的話,就不要怪我告你誹謗!可是,這個女人!"

葉采蕊的聲音突然拔高,尖尖的手指指向我所站的方向:"她可是親手給小小注射藥水的人,醫院走廊裏監控錄像可是清清楚楚地記錄下來的!她在給小小注射完之後,還出門丟棄了那枚注射針筒。那可是真憑實據,足以證明她就是凶手!你們應該馬上把她抓起來,把她送到牢裏去,不,應該讓她給小小償命,讓她去死!去死!"

葉采蕊突然尖叫起來,聲音快要劃破會議室的頂棚。

她的表情那樣猙獰恐怖。她瞪著大大的眼睛,十隻手指就像是吸血鬼電影裏的女巫一樣,恨不得馬上伸手就把我給掐死。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她一向可是慶東附院裏號稱"公主"的美麗醫師。可是她現在卻變得這麽可怕,這麽恐怖,仿佛就要喝人血,食人肉,把一切阻礙在她眼前的人都全部殺死。

我被她嚇得幾乎要倒退一步。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剛剛還緊緊被我握著手掌的曦卻突然放開了我。他一步就跨到了葉采蕊的麵前。

我以為曦要對她說什麽,或者讓她不要再這樣罵我。

可是出人意料的,曦卻什麽都沒有對她說。

他隻是一步就跨到了她的麵前,瞬間就突然伸出手,猛地卡住了葉采蕊的脖子。

轟隆!砰!

曦的動作是那麽的迅速,好似隻覺得一道白光閃過,他已經掐著葉采蕊一下子就把她按倒在她身後雪白的牆壁上。

葉采蕊身下的椅子翻倒在地板上,發出一聲巨大的響聲。

而葉采蕊的脖子已經被宇文曦纖長的手指牢牢地鉗住,就像被釘在牆壁上一般,任憑她怎樣掙紮,她的脖子都被一動不動地"釘"在那裏。

"曦!"我吃驚地尖叫。

會議室裏的其他人都驚呆了,那兩個高大的警官也吃驚地張大了嘴巴,誰也沒有想到小曦會這樣突然動手。可是他們卻隻是驚愕地看著,誰都沒有開口阻止。

曦的手指緊緊地掐著葉采蕊,掐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葉、采、蕊。"他的聲音低啞得像來自地獄的使者,"你想死嗎?想死現在我就可以掐死你!"

曦修長的手指突然使力,已經被掐得腳都離開地麵的葉采蕊立刻臉色煞白,眼冒金星。

"曦,不要!"我被曦的動作嚇壞了,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麽。

小曦聽到我的尖叫聲,指尖上的動作微微放鬆:"我真想不明白,恩瑜到底做錯了什麽,你會這樣害她,甚至連幾歲的孩子都不肯放過!你以為你做得很高明嗎?你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你想要證據,我就給你證據!"

曦突然抬起另一隻手,從他的牛仔褲的口袋裏,摸出一大遝東西,猛地甩在長長的會議桌上。

嘩啦!那一大遝滑溜溜的東西被摔在會議桌上,散成一片。

清冷的白熾燈下,映出一個留著漂亮卷發的女人和一個又黑又壯的女人在咖啡桌上相互交換東西的隱秘場麵。

曦鬆開手指。

高傲如公主般的葉采蕊,像是被抽了筋骨一般軟軟滑落。

"星巴克咖啡廳,十月二十三號下午四點十五分,你們在七號桌上交易。這是當時店內監控所拍攝下的照片和錄像,你的手裏拿著的就是放在護理盒裏的那瓶過期的藥水,而你手裏的信封,就是你為這個女人辦好的假護照和準備逃亡的薪金。"

曦喑啞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會議室裏回蕩,跌坐在冰冷地板上的葉采蕊無力地傾聽著宇文曦的話語。

"如果這都不算證據的話,還可以看看陳警官他們從垃圾站裏尋找回來的那個藥水瓶。那是恩瑜在注射後,丟進垃圾桶裏的東西。但幸好她那天注射完畢後,套上了你們醫院標有當天日期的衛生袋,所以,他們很順利地就找到了它,還在上麵提取到了你和這個女人的指紋。"

曦站在葉采蕊的麵前,一直那麽冷靜地說著。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這些證據的,尤其是這些從咖啡廳裏找來的錄影和照片,他怎麽可能找到那麽多天之前的錄像資料?看著他這麽氣定神閑地指控著葉采蕊,沒有一絲慌亂,也沒有一點慌張,仿佛他早已經胸有成竹,仿佛他才是偵破這個案子的警官一樣。

"還需要證據嗎?"曦垂下他纖長的睫毛,冷冷地看著坐在地板上的葉采蕊。

葉采蕊垂著頭,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

"曦……"我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種莫名的害怕。

我忍不住伸手去碰碰宇文曦,好似都已經認不出這個孩子了。

他現在這麽冷靜,這麽嚴肅,這麽認真,卻又這麽神奇!他一點都不再像當初那個無助地跑來醫院賣血,高燒不止而躺在破舊小木屋裏的男孩子了。他好似一夜之間就長大了,長得那麽高大,那麽堅毅,好似隻需要一隻手,就能為我撐起整片天空。

曦微抿著嘴唇轉過頭來,目光輕輕地掃過我。

我的心突然緊緊地一窒,因為,我又看到了那雙變得幽深幽深的眼睛。

我不知道曦的眼睛為什麽突然又會變成那麽幽深的綠色,但是這樣顏色的眼睛卻讓我的心裏感覺到莫名的害怕。

我不喜歡這樣的曦,不喜歡看到這樣的曦,不喜歡看到他對著別人發火,不喜歡看到他變得那麽凶狠的模樣。

他應該還是那個純淨而澄澈的孩子,他應該還擁有著那樣水晶一般明亮的眼睛。

我不要他變成這樣,我不要他為了保護我而變成這個樣子。

"曦,我們走吧。"我伸手去拉他的手,想要把他帶離這個地方。

可是坐在地板上的葉采蕊,卻突然低泣起來。

眼淚一顆接一顆,像是珠子一般滾落在地板上。

我看著她,突然覺得好難過。我知道她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事,也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可是她怎麽忍心傷害小小呢,她為什麽不直接衝著我來?小小還隻是那麽小的一個孩子啊,怎麽可以讓這個孩子為我承受那樣的折磨。

我不想再看,我不想再聽,我不願意再待在這裏哪怕一秒鍾。

"曦,我們走吧。"我試著再伸手去拉宇文曦的手。

就在這一瞬間,剛剛還坐在地板上的葉采蕊突然跳起身來,朝著宇文曦身邊的我猛地踢過來。

"施恩瑜,你去死!"葉采蕊聲嘶力竭,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一樣地直直地踹到我的身上,"施恩瑜,你去死!我恨死你!憑什麽會有這麽多人對你好,憑什麽你總是裝得那麽楚楚可憐,憑什麽你總覺得自己是弱者,憑什麽你總是會被人寵愛!沒錯,是我做的,是我害了那個孩子,是我想要害死她,因為我要弄死你!我要你死,施恩瑜!"

她叫得驚天動地,她叫得聲嘶力竭。

她的眼淚像潮水一般的洶湧,她的尖叫像是快要撕破她的喉嚨了。

她重重地朝著我踢過來,尖尖的鞋跟像是刀子一般狠狠地踹在我的胸口上,踢得沒有任何防備的我,重重跌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恩瑜!"曦也沒料到她會突然跳起來,他伸手想要抓住我,卻沒有來得及。

"葉采蕊!"那兩個警官也大叫起來,一左一右地衝過去,伸手就抓住了葉采蕊。

我狼狽無比地跌倒在地板上,胸口像是被人刺進了刀子一般,悶悶地疼。連呼吸都快要停止了,我捂著胸口,愣愣地望著葉采蕊。

她已經快要瘋了,長長的頭發雜亂地貼在額頭上,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眼淚在臉上瘋狂地飆飛,她看起來那麽傷心,那麽難過,可是她的嘴角卻又在冷笑。

"施恩瑜,你去死!我不是凶手,你才是!是你把藥水注射進小小的身體裏,你就是凶手!你是凶手!哈哈哈哈!我就是想要弄死你,我就想要你死!憑什麽亞霖愛你愛得連父母都不要了,憑什麽這個臭小子還跑來保護你?憑什麽你總是那麽受歡迎,憑什麽亞霖的心屬於你!我到底做錯什麽了?我做錯什麽了?我隻想把你弄死,我隻想搶回亞霖的心!"

葉采蕊搖著頭哭喊著,她的眼淚在冷冷的空氣中飛舞:"你們都不知道,我七歲就和亞霖相識了,我愛他愛得發瘋。每天做夢都要嫁給他,成為他的新娘,和他白頭到老。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亞霖是養子嗎?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他並沒有什麽顯赫的身世嗎?我知道!我在十八歲那年就什麽都知道!可是……我愛他……我愛他!我隻愛他,無論他是什麽人,無論他來自哪裏,無論他是養子還是親生的!我愛的是他這個人,我愛的是羅亞霖,不是他的身世!可是……"

葉采蕊的目光突然冷冷地一轉:"就是你!你這個該死的女人,你為什麽要出現在亞霖身邊,你為什麽要纏著他不放,你為什麽要每天在他身邊轉來轉去,你為什麽要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你為什麽要搶走他的心!施恩瑜,你懂什麽叫愛嗎?你懂什麽叫付出嗎?你知道愛一個人可以愛到什麽樣嗎?我愛亞霖,所以,為了他我什麽都可以做!即使把那個孩子弄死,即使要我抵命!隻要亞霖能回心轉意,哪怕我的生命隻剩下一秒鍾,我也願意!"

葉采蕊對著我尖叫,那刺耳的聲音,仿佛千萬根銀針,根根都刺進我的耳膜,紮進我的內心。

我的耳朵在轟隆隆作響,我的心髒在糾結般劇痛。

我傻了一樣地看著她,看著她尖聲叫喊,看著她淚流滿麵。

我一直以為她隻不過是貪圖著亞霖的身份,貪圖著他將來可以成為慶東的院長。所以她追著他不放,所以她那麽敵對我!可是她卻從七歲就開始愛著亞霖,甚至愛到可以為他付出生命,哪怕她的生命隻剩下一秒鍾!

天啊!我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從來從來沒有想到葉采蕊對亞霖會是這樣一份深厚的愛啊!

這份愛讓我震撼,這份愛讓我吃驚,這份愛讓我驚愕,這份愛讓我感動!雖然她為了陷害我而對小小下了毒手,可是我為什麽會突然覺得她那麽的可憐,那麽的無助。她隻不過是一個想要挽回最愛的人的一個可憐人啊!雖然用了那麽極端的手法,雖然采取了那樣錯誤的行動,可是我為什麽會這麽難過,我為什麽會這麽感動?

"施恩瑜,你行嗎?你行嗎?你肯為亞霖付出生命嗎?你肯為他丟棄一切嗎?!"葉采蕊尖銳地對我號叫著,"不,你不行,你根本做不到!你根本不懂什麽叫愛,你根本不懂什麽叫付出一切!你不總在對別人說,你這一生隻愛過一個人嗎?可是那個男人呢?他死了吧?他死了已經三年了吧?他都死了那麽久了,你怎麽還活著?愛不就是兩個人同生共死嗎?他都死了,你為什麽還有臉活著?你怎麽不去死?你應該去死,那才叫真的愛他!"

葉采蕊的最後一句尖叫,完全就像是尖刀利刃,生生地把我的胸膛剖開,生生地把我的心髒給完全切碎了。

我坐在會議室冰冷的地板上,寒氣順著我的手指,我的腳,我的腿,一寸一寸地向上爬升。我本來被她感動得快要沸騰的血,隨著她這一句話,瞬間降至了冰點。

我的腿快要麻木了,我的手指已經快要凍僵了,我的全身都快要失去知覺了,我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尊冰雕,唯一剩下那顆還在跳動的心髒,卻隨著它的每一次躍動,而向外噴湧出那麽多那麽多的鮮血……

眼淚,已經不再流了。

因為再流下去,就隻會流出冰冷的鮮血。

我呆呆地坐著,世界萬物都仿佛已經消失,隻剩下葉采蕊的那聲尖叫:"你怎麽不去死?你應該去死,那才叫真的愛他!"

啊——

頭,像裂開一樣地疼。

"恩瑜!"曦站在我的身邊,伸手來扶我,"你別聽她亂說,她瘋了!"

不,她沒有瘋,她沒有,瘋掉的那個人,是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