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以觀燈為由,太後提早就命太監總管將永安宮周圍都掛上花燈,但凡是街上有的樣式,宮內也全都有,再配之亭台巧榭,奇閣重樓,便如天上仙宮,流光溢彩。

姑娘們走入時,看得目不轉睛,仿佛心思都在上麵,然則想當太子妃的一個個背地裏都較著勁兒。

要說前幾年,陸昭確非良婿首選,一是皇後去世,徐飛燕寵冠後宮,眾人都在觀望,看徐家會否出個皇後,會否一飛衝天。二是皇上對這儲君態度冷淡,眾人不敢冒險。

然則到今日,陸昭仍是太子,且把兩樁事都辦得漂漂亮亮的,即便皇上態度未變,可眾人都隱約感覺,這太子是很難廢掉了,是以太後大張旗鼓要為長孫擇妻,有些家族也樂得配合,將合適的千金精心裝扮送入宮門。

太後瞧著底下一眾殊色,與陸昭道:“趕緊挑一個順眼的。”

離得遠,雖是聽不清,但姑娘們都猜到太後在說什麽,有些膽大的就抬起頭看向陸昭。

怕祖母嘮叨,陸昭總算是沒有穿著戰甲來,今日也算修飾過,著一件鬱藍色繡仙鶴紋的錦袍,頭戴玉冠,腰間束鏨雲龍紋金帶,比起平日裏的英氣勃勃,更添了幾分俊逸,姑娘們都看紅了臉。

然而陸昭哪裏有心思花在上麵,匆匆掠一眼,想著的卻是明日去兵營如何排兵布陣。

太後觀察一陣,皺眉道:“你到底在看什麽?”東邊那處哪裏有姑娘坐著,他這是看牆畫呢?

陸昭收回目光:“沒發現合意的。”

太後怒:“這可是京都最為出色的幾位姑娘了!”

“是嗎?”陸昭端起酒盅喝一口,“那就再等幾年,興許以後會有合適的。”

“你就是想糊弄我吧?”太後又不傻。

陸昭手指摩挲著酒盅,幽幽道:“我沒騙祖母,也沒有必要騙,倘若祖母實在想要我成親,那祖母幫著選一個吧,無論好壞,我不怪祖母。”

太後咬牙。

她倒是真想呢,可這樣隻會釀成悲劇。

陸昭不是薄情之人,可當真娶個不喜歡的姑娘,他就算裝又能裝多久?

瞪著這孫兒一會,太後往下看去,隻見那一片珠光寶翠,柔媚風光,心想他怎麽就挑不出來呢?難道是這些姑娘真的不合他心意?不然就算沒心思,可他也是十八歲的人了,怎麽也會有些想法吧?

“算了。”太後擺擺手,“你想忙什麽忙什麽去吧。”

強扭的瓜不甜,她該試的都試過了,這孩子既然一定要去打仗,做祖母的又能如何?

隻能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看出太後臉上的憂心,陸昭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什麽。

沙場不比去雲城,去文州,所以他不能向祖母承諾一定無事,是以心裏也突然多了幾分沉重。

可決定的事,他是一定要去做的。

見太子突然離席,有些姑娘忍不住就露出了失望之色,不過太子誰也沒看上,總比看上一個強。

此時的百繡閣已然關門,就在宋灩秋打算帶六個徒弟去關燈時,卻發現薑修站在外麵。

“薑大人?”宋灩秋一怔,上元節他來做什麽?

“我的衣袍你該不會還沒做好吧?”

原是如此,宋灩秋叫其中一個小徒弟去取:“做好了,本想過幾日送去府上。”

薑修打開來,發現是一件靛藍色繡海天浴日紋的錦袍,胸前半日半海,雲卷風起,精致又不失大氣。看得出來,她繡得很用心。

薑修心中歡喜,交予隨從收好:“今日我在醉月樓定的雅間沒有白費。”

宋灩秋不明所以:“雅間?”

“是,最合適觀燈的地方。”薑修看向那些小徒弟,指一指遠處的高樓,“你們可想去?”

六個小徒弟很乖巧,都盯著宋灩秋。

眼睛裏滿是憧憬,但沒有一個說著要去,宋灩秋知道她們都是苦孩子,必然是沒去過醉月樓。其實她也沒去過,宋灩秋遲疑。

“不去的話,我的銀子就白給了。”

“薑大人可以自己去。”

薑修嗬的一聲:“你還是把我當外人吧,我告訴你,你叔父四月就會到京都了。”

也不是當外人,宋灩秋是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對她這麽好。

總覺得何處不對勁……

“我始終是女子,且她們也是小姑娘。”宋灩秋打算實話實說,“與薑大人在一處觀燈,怕是不妥,所以我還是在街上看看吧。”

其實她說得也沒錯,可薑修就覺得一股氣卡在喉頭,上不來下不去的。

他已經順著她了,將她叔父醫治好送過來,怎麽跟他一個雅間就委屈她了?這麽大的人情,她真以為做一件錦袍就能還上?

薑修目光一冷。

宋灩秋下意識往後退。

看她害怕的樣子,他又是一陣心煩,半響道:“你跟你的徒弟去行了吧,我不去了!”

“這也……這也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的。”薑修聲音微啞,很艱難的道,“你覺得高興就行。”

宋灩秋微微瞪大眼睛,他這是什麽意思?正疑惑時,就聽薑修吩咐小廝領她們去醉月樓,而後他自己則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小徒弟們都很奇怪,瞅瞅那個背影,又瞅瞅宋灩秋。

“宋姑娘,快走吧。”小廝催促。

宋灩秋躊躇片刻,帶著徒弟去了醉月樓。

然而樓下的燈火並沒有那麽吸引她了,即便小徒弟們嘰嘰喳喳,歡歡喜喜,她滿腦子卻都是疑問,薑修到底為何如此?他為何變了?

那晚他嘲諷時說做他通房,那日在花廳裏欺負她,還有在百繡閣把她抱在腿上。

一樁樁都曆曆在目。

宋灩秋突然之間迷惑極了。

月底時,林府有樁大喜事,陳蓮珠不負眾望,終於懷上了,老夫人喜極而泣,急著就要去靈輝寺拜送子觀音還願。

“不過,沒想到去一趟薊州也有用。”老夫人抹著眼淚,卻又是笑容滿麵,“看看,回來沒多久就懷上了。”

陳蓮珠臉色通紅,朝林嘉言看了一眼。

真正是小別勝新婚,她回京都的那晚,林嘉言真的是纏了她一晚上。

許是那次之故,算算時間,也對得上。

林嘉言也被祖母說得臉紅,輕咳聲道:“祖母說了許久的話,讓蓮珠好好歇息可行?”

大夫來把脈之後,老夫人就一直賴著沒走,此番醒悟過來:“對對對,是要多歇息。蓮珠啊,你千萬要小心,想吃什麽盡管說,哪怕是天上的我也給你摘下來。還有,別整日畫畫了,一日至多畫半個時辰。”

“祖母,我曉得。”

老夫人這才離開。

林紈紈是最後才走的:“嫂嫂,我會每日都來陪你的,你不用怕悶。”

“好。”陳蓮珠揉揉她的腦袋。

看妹妹走遠了,林嘉言方才將陳蓮珠攬在懷裏:“以後要辛苦你了。”

“這哪裏談得上辛苦?”

“我是說祖母。”林嘉言歎一聲,“祖母盼了好久,誰知道會怎麽折騰你。”

“頂多就是不讓我動。”

確實如此,林嘉言道:“大不了以後都我抱著你,抱著你吃飯,抱著你出去散步,抱著你……”

那像什麽樣子呢,陳蓮珠笑出聲。

二人柔情蜜意,說得陳蓮珠在他懷裏睡著了,林嘉言將她放下,蓋上被子。

喜訊傳到薑府,薑老夫人又是一番嫉妒,忍不住就把薑修叫來訓斥,將他說得差點連飯都吃不下。

“修兒,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肯娶妻?”薑老夫人捶著胸口,“你這是要讓我死不瞑目啊。”

薑修抬起眼皮子看她:“祖母何時患疾了?”

“被你氣的!”薑老夫人道,“你就一點不羨慕嘉言?他隻比你大一歲,而今都有孩子了。”

誰說他不羨慕?要是宋灩秋能像陳蓮珠那樣跟他親親密密的,他馬上就娶了她。

可問題是……

那天,她真的狠心把他一個人丟下,自己跟六個徒弟在他的雅間觀燈呢。

薑修拿起酒盅把酒灌了下去。

薑夫人都懶得理會他了,與薑老夫人道:“多說無益,母親還是以保重身體為要。這孩子我看他早晚後悔,現在嘴硬不肯娶妻,將來要娶時,不定有哪個姑娘要他。”轉而說起宋灩秋,“母親還記得禮部尚書賈大人的夫人?我有日提起灩秋,她也知道百繡閣,便予我介紹了通政司的徐經曆。”

那賈夫人慣喜歡做媒的,在她手下,已經成了三十多樁姻緣。

“那徐經曆二十出頭,官職是低微了些,但我打聽過,相貌端正,品行俱佳,且認識灩秋,很是滿意。”

薑老夫人還在想孫子的事兒,敷衍道:“還得問問那灩秋吧。”

“問過了。”

薑修心頭咯噔一聲,下意識開口:“她怎麽說的?”

“她說願意相看下。”薑夫人道,“就灩秋的身世算是高攀了,她沒有理由不試試。”

高攀?

這算哪門子的高攀?嫁給他才是高攀吧?

薑修一肚子的火,手裏的酒盅咯的聲碎開。

薑夫人看過去,暗道,怎麽家裏的酒盅這麽容易壞了,好像都壞了兩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