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薑修確實要買,宋灩秋便將他領到女賬房麵前:“這件錦袍需四兩銀子。”她不知道薑修為何要說五十兩,其實四兩都已經很貴了。

不過,對京都的世家權貴來說,不值一提。

薑修靠在長櫃上,星眸盯著宋灩秋道:“掌櫃不如再給我挑幾件,你看家母合適什麽樣的裙衫?”

說起薑夫人,宋灩秋就不好拒絕了,便給他精心挑選了兩件,還有薑老夫人的。

薑修頗為滿意,將銀子付了,作別時忽地問:“你這兒能定製錦袍吧?”

“是。”

“可是你親手刺繡?”

宋灩秋被他的目光看得心慌:“還有幾位繡娘,我並非都親力親為。”

說來說去就是不願,薑修想起過去的事情,心裏不是滋味,低聲道:“我記得你羅襪也做得很好。”

她往前確實替他做過羅襪,他時常練武,羅襪磨損的厲害,漿洗後,常發現上麵有破洞,她為此專門做了厚一些的,他也誇過她,笑著問:“灩秋,你何時學得這些?”

她便說起年幼時學刺繡,還有家中的事情。

當時他說:“你以後興許會見到你叔父的。”

她就想怎麽可能,她興許要一輩子在薑家當奴婢了,叔父豈會知曉她的遭遇?

宋灩秋的眼眶忽地一紅。

兩兩對視,薑修的手指差些撫上她的臉,還是宋灩秋先轉過了頭:“薑大人,慢走。”

他看著她潔白的臉龐,躊躇片刻終究是離開了。

就算留在鋪中,他又能做什麽?來強的不行,她要哭,來軟的,她未必領情。

回到府中,薑修把衣服給薑夫人:“去了紈紈的刺繡鋪,母親看看可喜歡?”

宋灩秋在薑夫人身邊做過幾年丫環,很了解她,薑夫人仔細看了遍,十分驚喜:“是你挑得?”剛說完自己就搖頭了,“一定是灩秋挑的。”他這兒子有心思給她買都算難得,哪裏會注意她的喜好。

“母親猜得沒錯。”薑修道,“還有兩件是祖母的,母親代為送過去吧。”

“你自己不去?”

薑修揉一揉眉骨。

比起母親,祖母對他成親一事顯然是急迫多了,他是能不見就不見。

薑夫人瞪他一眼:“就不能順著你祖母的心意嗎?是那些姑娘長得不好,還是性子不好?都是名門世家的千金,你就不看看你自己的脾氣!”

“母親說得對,兒子就不去禍害那些姑娘了。”

薑夫人噎住,過得片刻道:“給我滾出去。”她氣得不想跟他說話。

薑修迤迤然離開。

百繡閣那日開張後,生意果然是一日比一日火紅,究其原因除了宋灩秋的刺繡功夫精湛外,鋪子主人的關係也很大,誰家都願意給林家千金麵子,紛紛定製衣袍裙衫。拿到手,又穿去參加宴會,引來更多生意。

原先在京都聞名的雲林錦馬上就被搶去許多客人,可偏偏敢怒不敢言,漸漸的就關門了。

百繡閣一家獨大。

宋灩秋作為掌櫃,為將來著想,打算收幾個徒弟,是以用這些日積攢的工錢,買了六個原先要被賣做奴婢的小丫頭,留在鋪中親自教導。

偶爾林紈紈去那裏看她,見她不是在做女紅,就是在教小徒弟,心裏也十分高興——宋灩秋是有她自己的生活了!

轉眼便到初冬。

昨晚到現在一直在下雪,將京都幾乎都覆蓋了,院子裏堆了十寸高的雪,等傍晚雪停,到處都是鏟雪聲。

屋裏哪怕燃著一天的炭,都感覺很冷。

林紈紈裹著被子道:“我要吃羊肉湯麵。”

綠芳笑道:“是,奴婢這就去吩咐。”

等吃完熱騰騰的湯麵,她去給祖母請安,剛到門口就聽見老夫人的聲音:“等雪化了,你們陪我去一趟靈輝寺,上回嘉言你沒有去,這次就選在休沐日。”

其中的心思十分明顯,祖母的意思是哥哥那次沒有拜送子觀音,所以沒有靈驗。

林紈紈忍著笑走進。

林嘉言知道老夫人的渴求,沒有拒絕:“行,後日應是晴天。”祖母要求的他都可以做,畢竟當初也是祖母點頭才可以娶陳蓮珠。不過,他話鋒一轉道,“蓮珠要去薊州一趟,一個月後歸家,還請祖母同意。”

陳蓮珠驚得拉林嘉言衣袖。

她是說過薊州有位畫師畫功了得,但並沒有將真實的心思吐露,結果林嘉言居然看出來了,還與老夫人說。老夫人這還在盼著他們生子呢。

老夫人一愣:“去薊州作甚?”

“學畫。”林嘉言道,“蓮珠喜歡畫畫,薊州有位畫師看到她的畫也頗為欣賞,願意指點一番,再者薊州終年如春,去了也可避寒。”

老夫人果然就不願意,皺眉道:“薊州雖說不遠,可也沒必要專門去學畫吧?蓮珠,是你的主意?”

陳蓮珠還沒答,林嘉言道:“是我讓她去學的,祖母見過她的畫功,若得名師指點將來必有大成。”看老夫人臉色不好,他話鋒一轉,“蓮珠也就這一兩年能抽出時間,往後有了孩子哪裏還有空……還是祖母覺得,先不要去學,過個三四年再……”

老夫人不知怎麽就被他繞進去了,點頭道:“你說得也對,那就早點去學吧。”

“多謝祖母。”林嘉言得逞後,很快帶著陳蓮珠告辭。

臨走時,發現妹妹的目光極其犀利,他把手指按在唇上做了一個叫她不要跟祖母揭露的動作。

林紈紈當然聽從。

夫妻二人行到門口,她看到哥哥伸手扶著陳蓮珠,生怕她滑倒,而陳蓮珠回望著他,臉上是濃得化不開的甜蜜。

忽然林紈紈就真的有點嫉妒了,好久才從已經空了的門口收回目光。

隔一日,老夫人攜林嘉言,陳蓮珠去靈輝寺拜送子觀音,林紈紈則去了東宮。

這陣子陸昭與張少淮幾乎是住在兵營裏,不過每一次林紈紈到東宮時,陸昭都在,她倒是沒怎麽發現。

但今日實在等得有點久,林紈紈看書看了好一會兒,打算離開。

就在這時,陸昭忽然出現。

之前從文州運送回來的全新鎧甲,包括馬具都已經予新軍更換,最近他一直在訓練新軍熟悉陣法,還有埋伏突襲包圍之策。兩軍對戰,致勝往往在於謀略,陣法,地形優勢,而不在於人數,隻要相差不是巨大便可,是以他多演練更有實效的東西。

剛才一時投入,險些就將教林紈紈的事情忘掉,還是隨身護衛提醒方才趕來。

林紈紈見到陸昭就很驚訝。

印象裏,他雖不是像陸璟那麽講究,可也不會這般隨意吧?且不說衣袍上沾了泥,便是一張俊臉都不甚幹淨,林紈紈看得出來,他擦拭過,隻左眉上方仍有點髒。

他這是跟誰動手了不成?

林紈紈上前行一禮,有心想問,但又怕自己太過魯莽,萬一陸昭不願意回答如何是好。

小姑娘的目光分明透著滿滿的好奇,陸昭解釋:“剛才是在兵營。”

兵營?

林紈紈愣了下,明白了。

陸昭明年就要去打仗的,他有自己專門的一支軍隊,那支軍隊所向披靡,將北狄大軍擊退至筠州百裏之遠,多年未敢再犯。

所以他剛才是在訓練那支新軍嗎?

所以這幾次,張少淮都沒有出現,她問起,陸昭就說張少淮有事要忙。比起陸昭,張少淮這樣的年紀有些過於年輕,他是怕張少淮在沙場不敵,刻意在加強鍛煉吧?

林紈紈忽然就有點愧疚,陸昭百忙之中,還得抽時間出來教她,實在不該。

其實他原本可以提出來的,但他一直沒有說,林紈紈想起有一次陸昭臉上煩惱的神情,她竟沒有察覺,還問他想說什麽……真的是有點遲鈍。

說起來,她也沒什麽好幫助陸昭的了,明年的戰役,陸昭一定會大勝。

而今薑修的事情她也弄清楚,將來隻要告訴薑修陸璟的意圖,憑他與陸昭的關係,二人一定能想出絕好的計策。

似乎,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她還有什麽來東宮的理由呢?

可不知為何,林紈紈的情緒忽地有些低落,有種莫名的,她也說不出來的滋味。

不過很快她就調整好了情緒,在與陸昭騎過馬之後,笑著與陸昭道:“這段時日多謝殿下,臣女的騎術已有所成,往後就不勞煩殿下了。”

陸昭一怔:“談不上勞煩……”

對,不能說勞煩,萬一被陸昭看出來自己是因為怕給他添麻煩而不學,指不定這位好心的太子殿下會覺得內疚,林紈紈道:“實則是臣女的嫂嫂要去薊州學畫,臣女想跟她一起去玩。”

原是如此。

陸昭道:“薊州是個不錯的地方……你打算待幾日?”

“月餘吧,臣女也不清楚。”林紈紈翻身下馬,“時辰不早,臣女告辭。”她摸了摸小馬的耳朵,打算作別,可半響後忽地道,“殿下可否將它送給臣女?”

騎了那麽久,很有感情,她實在不舍。

陸昭早有此意:“原本就是你的。”

“那臣女現在就牽它回去。”

回林府嗎,陸昭揚眉:“你不是要去薊州,不如放在宮裏養著。”

“不,”林紈紈撫著小馬的鬃毛,“就算臣女從薊州回來,也不來東宮了。”她頓一頓,“正好是過年,太冷,過陣子又到夏天太熱,臣女既然已經學會,便算了。”

原來往前的一切都是錯覺嗎,還以為她喜歡騎馬,喜歡來東宮……

陸昭暗地苦笑:“你牽走吧。”

“是,”林紈紈朝他甜甜一笑,“多謝殿下。”而後牽著小馬告辭而去。

這背影怎麽看怎麽都是沒心沒肺。

陸昭心想,感情這一年多是白教了,小姑娘哪裏有一分舍不得他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