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的戰力對比是很明顯的,法泰爾號的敵人哪怕是白船上的數倍,都不可能翻了天。更不用擔心別的敵艦過來支援。要知道,拜方才一追一逃的騷操作所賜,整個貴族聯合軍艦隊已經陷入混亂之中。而乘著這個機會,阿斯特雷所率領的本方艦隊也逼了上來,用一輪又一輪的炮擊將混亂逐漸演變成了恐慌,離徹底崩潰也隻有一步之遙了。

大局已定,我也就可以休息一下了。嗯,用一艘船破了一支艦隊,和一個人破了一支艦隊,那邊聽起來更拉風呢?

陸希覺得這個問題其實更需要認真思考一下,於是便一口灌完了手上的咖啡。立在旁邊的米凱爾中校趕忙又湊上來給他滿上,滿臉的每條褶子裏都洋溢著笑意。

陸希雖然看不到,卻也感受到了對方百分之百的恭順和熱情,便笑道:“中校,您的戰友正在立功呢。這樣的機會可不容錯過,不必讓自己淪為勤務人員。”

“正是因為有了閣下的神威蓋世,才有了大家人人爭先的立功機會。您幾乎完全是以一人之力打垮了敵軍主力,但總是會有一些疲憊的,下官覺得,能為您盡一點心力,讓您能暫時放鬆休息一下,這比斬殺幾個敵將首級要重要多了。奧夫雷沙上校和戰友們的位置在那邊,而下官的位置,就在這裏了。”他麵目肅然,聲音堅定,仿佛真的正在執行一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似的。

這家夥是個人才啊!陸希想。

“不過,看到這一幕,下官也要壯著膽子勸告您兩句了……嗯,可能,在您的眼中,敵人聚集了十萬大軍,也不過都是螻蟻一般。當您這樣的偉大存在肆意地釋放力量時,也確實宛若真神的現世……可是,閣下,您現在畢竟是一位正在率領我們這些凡人的統帥啊!”

噫?居然言之有物,這家夥好像不是個單純的馬屁精呢。陸希想。

“我覺得,您真的不應該以您的無上偉力當做常態,這其實是把全軍將士都庇護在您的羽翼之下了。可是,這將置我們這些部下的立場於何地呢?我們追隨您戰鬥,願意為您死戰,也請您相信我們的力量。”

誒喲,有點意思嘛。就憑這幾句,這位中校就值得大大地提拔。

“而且啊,您畢竟身體有些不便……這麽高強度的施法節奏,要是累壞了身子,再或者說受了點傷,卻叫全軍將士們如何是好?”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多了一絲沙啞,甚至若有若無的哽咽。

……收回前言,這家夥果然是個人才啊!為什麽我總是會遇到這種人才呢。

“我接受你的諫言,中校。”陸希臉上掛著笑,慢慢地拿起咖啡杯品了一口,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在凱米爾中校剛剛露出歡心的神色之前,忽然讓聲音沉了幾分:“可是,這應當並不是你唯一想要對我說的話吧?”

“呃……這個……”

“中校,我們共事的時候並不多,但你應該知道的,我其實是一個很和藹可清平易近人的好領導。非常樂意聽取他人意見的。”陸希老氣橫秋地拍了拍中校的肩膀:“說吧,勇敢地說。”

凱米爾中校臉皮抽搐了一下,看了看周圍的景致。現在,雖然戰鬥沒有結束,但己方陸續趕過來的士兵們已經開始在清理甲板上的屍骸了,然而全部都是一堆模樣淒慘的殘值斷臂,血跡、骨骼和碎肉幾乎都要浸入甲板中了。要不是好歹這艘法泰爾還乃是艘黑船,血跡什麽的洗不幹淨也就罷了,可是由血腥及騷臭味、慘不忍睹的屍骸,乃至於死者生前最後的怨氣和恐懼匯集起來那種讓人心悸的煞氣腥氣,估計再過上三五個月也都是散不掉的。

……實,實在不像是和藹可親的類型啊?我要是真的“勇敢地說”了會不會加入他們的行列?凱米爾中校想。

可是,勇敢地發表意見或許是會加入死者的行列,但在明知道領導已經知道自己有的想法時還要試圖隱瞞,那就是在故意找倒黴了。

凱米爾中校看著陸希那張連血和汙漬都沒有沾上一點點的麵容,不得不承認,這真是毫無瑕疵就連鋼鐵直男都有可能被掰彎的一張臉,但放在這環境才特麽讓人瘮得慌呢。

他張了張口,短短一秒鍾仿佛是鼓起了自己平生所有的勇氣:“……閣,閣下,如果願意德雷克·歐倫蒂安中將願意投降,還有船上的軍官們,如果他們都願意放下武器,可以給他們一條生路嗎?”

陸希麵無表情地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不鹹不淡地道:“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歐倫蒂安中將是你的遠方親戚吧?”

“呃,其實是我母親的舅舅的表哥的侄兒的夫人的弟弟……嗯,這麽一算,其實根本沒啥血緣關係嘛。”邁斯利·凱米爾中校硬著頭皮道:“其實,閣下,若他們負隅頑抗,那戰死了也是求仁得仁,但不管怎麽說,他們也都是魔法師。嗚,當年魔法師聯合會之所以能成為現在的學識聯盟,也是拉克西絲大賢者改革的心血啊!這樣算起來,所有的施法者也都是拉克西絲大賢者的門人,所以大家其實也都是您的親人啊!”

原來還可以這麽論啊?陸希想。

陸希不動聲色地將感知擴散開去,很快就確認,奧夫雷沙上校率領的衝鋒隊幾乎基本上鎮壓了整個甲板,而德雷克一行人已經從艦橋的樓梯退入了船艙中。這時候,隻要矮人衝鋒隊員們衝著船艙裏來上幾炮就能天下大吉了。不過,或許是大家覺得,都已經跳幫戰了,不想辦法把這船盡量完好地奪過來也太可惜了。

畢竟也是艘最新銳的導力戰艦啊,大名鼎鼎的紅黑藍三艦中的一艘,光是船體外觀都和周圍的戰艦不是一個畫風的,一看就和大家特別有緣。

然而,船艙入口畢竟狹窄,強攻不是辦法,一時間戰況竟然陷入了短暫的僵持狀態。

陸希一直沒有說話。於是乎,中校先生也從小心翼翼地期待,到垂頭喪氣的失望,一直到了最後滿臉痛苦的悲哀。

“過去勸降吧。”陸希忽然道。

中校先生又從一瞬間從頹然的失意者變成了生機盎然的得誌者。他用力敲了一下胸甲,急匆匆地去了。

凱米爾中校的勸降工作便這麽開始了,而這個時候,整場戰役也基本上到了收尾階段。當貴族聯合軍艦隊中央隊列內的不少艦船都被魔力造成的爆炸搞得狼狽不堪,甚至連旗艦法泰爾號都化作血腥修羅場的時候,其餘戰艦便徹底地失去了組織能力。說白了,這浩浩蕩蕩的百船大艦隊也就隻是看上去比較強力罷了,當他們失去了來自總旗艦的命令時,根本不能指望隨後會有能人接管指揮權。

於是乎,當白船和阿爾拉斯號為核心向敵艦隊開始突襲時,便已經開始有戰艦扭頭逃跑了。這些貴族軍的第一批逃兵也正是作為先鋒投放石像鬼的運輸艦了。船員們覺得自己能老實接受上頭的命令認真履行了一把炮灰的使命,已經超勇的了!既然事實證明,德雷克司令官大人的計劃不成功,那也就沒必要送死了。

當場180度轉向的運輸艦和後麵的戰艦幾乎是撞在了一起,不但擋住了對方前進的路線,更徹底遮住了它們炮擊的射界。場麵便愈加混亂了起來。

阿爾拉斯號的赤色雷光當然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在衝著貴族軍艦隊最密集最混亂的敵方來了幾輪特別凶猛的炮擊,確定擊沉了近十艘敵艦,製造了更大的混亂和如同瘟疫般擴散出去的恐慌之後,竟然下令麾下僅有十艘的戰艦擺出了向兩翼包抄的態勢。

十艘船擺出了一副要把十倍於己的敵軍徹底圍殲的樣子,這不但瘋狂而且實在是太特麽埋汰人了。可是,貴族軍的普通士兵們可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多少船,隻知道己方的艦隊本陣莫名其妙地便一艘又一艘的船都在boom連總旗艦都不例外,現在對麵的敵人主力又壓上來了而且炮火壓得大家抬不起頭來。

敵人太凶猛了,隻有跑才能勉強保得住小命的樣子。

當恐慌徹底支配普通士兵的身心時,軍官是完全彈壓不住的。何況大部分的軍官本來也成了恐慌的一部分。

貴族聯合軍的主力艦隊,就這樣開始潰散了。

大局已定!

或許正因為這樣,塞希琉也離開了白船的指揮崗位,從傳送門到達了黑船法泰爾號上。

“其實我們的勝利已經不可動搖了,剩下的就是娜諾卡小姐那邊的消息了。你不用再維持傳送門了呢,這對你多少也是個負擔吧。”她對陸希道。

“你就當我是在鍛煉一下基本功吧。最近雜事太多,連基礎的魔法師修行功課都拉下了。這幫人太菜,打了那麽久還頂不上當初和老爺子的一次切磋呢。”陸希道。

既然把老爺子都搬出來了,塞希琉也就不好說什麽了,於是拿走了陸希的咖啡,換了一杯精心調配過的可以補充體力和營養的熱飲,順便又換了一個話題:“如果凱米爾中校勸降成功,你真的準備接受他們的投降嗎?”

“……不會是那個叫蕾切爾的小姑娘也走了夫人路線吧?”

“誰是夫人啊!她什麽話都沒說,隻是恰如其分地在我麵前露出了一點點欲言又止的表情。嗬,不得不承認,大家族精心培養的姑娘真是了不得。”

“瞧你說話這口氣……我還以為你們會是閨蜜呢。”

“我第一次和她見麵的時候是在學生時代,她加入了學生會,大家共事得還不錯,但遠遠算不上朋友。然後就是在……白船上的時候了,那時候我離殺了她隻差一個咒法。再然後,她就成了我的閨蜜。是啊,如果你能取得最後的勝利,她就會一直是我的閨蜜,就算是我親口勸說你把德雷克·歐倫蒂安中將,她的親叔叔的人頭砍下來掛在旗杆上示眾,也都會一直如此的。總之,看現在這樣子,我們的姐妹情應該是可以持續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了。”

“塞希琉,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你長大了呢。”

“倒是有人說過我越來越像你了,但是我一點都不開心。”塞希琉噗呲一下笑出了聲。

“夫妻之間總是會相互影響的,這是世界客觀規律,親愛的,你逃不掉的。”陸希這麽說。然後,在塞希琉臉紅跺腳嗔怪之前,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應該如何處理投降的伏兵,你有什麽建議嗎?我是問你的建議,塞希琉。”

“不知道。”學生會主席小姐坦然地道。

“……這麽實誠的態度也的確是很塞希琉就是了。”

“我確實不知道,因為這的確是取決於你的盤算。我的所見所聞告訴我,門閥貴族們就是這個國度最大的原罪,臭氣熏天的吸血蠹蟲。可是,我所受過的教育,我接觸過的朋友,我所尊敬的導師親友們,都沒有把放下武器的敵人們屠殺的習慣。陸希,你也沒有。”

陸希點了點頭:“繼續。”

“然而,理智又告訴我,多了這幾萬包括了大量門閥貴族子弟的降兵留在後方,我們的進軍就不可能那麽迅猛了。”

“這個問題其實挺好解決的。”陸希笑道。

“……嗯,我倒是不應該懷疑你的智慧。”

“你的口型明明是在說‘無恥’。”

“你明明就看不見,少忽悠我!”

笑鬧之後,塞希琉猶豫了一下,卻又道:“不過,陸希,你希望聯邦變成怎樣的國度,到現在也沒告訴過我們呢。”

“徹底消滅所有的門閥貴族……嗬,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我不是那種能以大慈悲心卻行雷霆手段的血腥聖徒,也不認為現在的社會條件下,能把門閥派真的掃入垃圾堆去。真要把他們都廢掉了,扶輪社旗下的產品以後要賣給誰去呢?”

“啊,就為了這個?”

“什麽叫就啊?這非常非常地重要!總之,貴族們的家名可以保留,一部分財產可以保留,態度端正的就算是官職都可以保留。但是,私兵要解散,地方稅製必須廢除,奴隸必須解放,平民的受教育權和基本收入必須保證,平民的基本生命權和政治權利也要得到保證。另外,除了會變點戲法便能占據高位的書呆子們必須給我滾蛋,官僚體係必須要進行大規模的改革。”

“這,就算是拉瑟爾大師還在的時候,也不敢說能做這麽多事情呢。真是太好了。我自己出生平民,太清楚一旦這些公平的政策執行下來,會給普通人帶來多大的希望了!真的謝謝你,陸希!”塞希琉大約是聯想到了如此改革之後的國家的未來,雙眸中仿佛蒙上了一層朦膿的水光,再沒有掩飾自己對眼前這個男人的崇敬和迷戀。

“嗯,這樣一來,必然會誕生相當規模的市民階層和自耕農階層,而且都具備一定的消費能力。我們的市場容量才能得到起碼的保證嘛。”

塞希琉樂了:“……嗬,陸希,你這是害羞了嗎?”

“我是說真的啊,咱這隻是在執行一個資本家的應有操作啊?”

“嗬嗬,就當是這樣吧。唔,按照你的說法,這就是傲嬌吧?”

“傲嬌的明明是你才對吧?我都說過了,這才是真正的大惡人的操作啊!”

如果沒有下麵這一幕,這樣無營養的對話大概會持續很長時間的,好在,凱米爾中校在這時候又折返了回來,“噗通”的一聲單膝跪倒敲了敲自己的胸甲:“閣下,下官幸不辱命。隻是……”

隻是你立下了如此大功,似乎不但不高興,而且聲音還有點發顫呢,似乎是遇到了什麽很恐怖的事情。

“啊……”塞希琉也發出了一聲低聲的驚呼。

“怎麽了?”

“他們是投降了,隻是……隻不過是捧著德雷克·歐倫蒂安中將的首級出來的。”塞希琉壓抑著複雜的情緒,低沉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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