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沉穩、冷靜、思維清晰、“智計百出”而聞名的德雷克·歐倫蒂安這時候實在是沒法再淡定下去了。三天以前,他自以為自己已經做完了一個謀略家的一切安排;三個小時以前,他認為自己也將一個指揮官的職責履行到了最後;甚至是在十分鍾以前,他都非常堅定地相信,計劃一切順利,大事將定天下太平。

可是,在這個場合中,十分鍾足可以發生很多事情了。在這短短不足千次的呼吸之中,足足有四艘戰列艦的甲板化作了一片火海煉獄的時候。慘叫聲和哀嚎聲絡繹不絕,可唯獨就是聽不到振奮的呐喊聲和激昂的喊殺聲。然而,德雷克明明記得,他在這幾艘戰艦上都布置了相當規模的伏兵,而且都是精挑細選的敢戰之士和有過實戰經驗的高階戰鬥法師啊!難不成還對付不了一個斷了胳膊的殘廢瞎子嗎?

是的是的,我知道那種存在就算是瞎了殘廢了也依然有本事用剩下一隻手扶著賈斯汀比伯放水一邊不用手就施法就能炸翻一大群精英魔法師。可問題是,對方畢竟隻有一個人,而且輝煌神器已經被奪走,戰鬥的時候總是會露出破綻的。這不就是我集中了全艦隊所有“精銳”的原因嗎?他們集中了全艦隊最精良的裝備,享受著最高規格的奉養,不就是希望讓他們在關鍵的時刻,敢戰敢死嗎?

然而,在一個瞎子麵前,他們卻宛若一群被嚇破了膽的卷毛耗子,列祖列宗的臉都被他們丟盡了。拉瑟爾·克萊門特雖然很讓人厭煩,但有些話他的確是正確的。豪門子弟們的確是朽了,連帶著整個國家都朽了。

我們不知道德雷克·歐倫蒂安現在是不是這麽想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光憑那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便可以確定,這位以冷靜著稱的,門閥貴族中屈指可數的宿將,此時的內心活動應當是相當激烈的。

“我們還有多少人多少船可戰?”歐倫蒂安回頭詢問自己的副官。這其實是問的是自己自訂的埋伏圈還剩下幾重。這不奇怪,很多時候,當老板的隻要訂下一個大方略,具體執行讓手下人去做就可以了。這算是德雷克·歐倫蒂安這樣(相對)很負責任的“名將”也隻是知道自己布下一個類似於“疊起來的紙巾可以吸透紅酒”的戰略,但紙巾到底是擺了多少層,就不是很清楚了。

“還有六艘戰列艦,共計有精兵八百人、五十台戰鬥傀儡,和二十名戰鬥法師。”年輕漂亮的女副官回答道。她沉吟了一下,又道:“特羅格大師的逃……轉移方向,也一直是按照我們原計劃來的。”

“你是想告訴我,以逸待勞的伏兵們被小貝倫卡斯特一個衝鋒就打垮了膽,反而是特羅格那個傲慢的老蝙蝠卻保持了冷靜是嗎?”德雷克的臉上帶著一絲冷笑,語氣略微有些浮誇。

“下官知道因為您因為高天原行省的一些產業糾紛和凱林格爾斯家鬧得很僵,但這不是主要問題。您把那個九死一生的任務分配給了特羅格大師,他二話不說就同意了,至少說明,在這一刻,他的公心是大於私心的。”大約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副官推了推鼻梁上根本不存在的眼鏡,一本正經地道。

言外之意就是,反而你作為司令官的私心是大過公心的。

“我可是沒讓他去送死!特羅格那個老蝙蝠是全軍最優秀的空間魔法高手,而且以前在旅行修行的時候,從風暴海角的健步遊俠們那裏學了一身厲害的短跑功夫,是執行這個命令的最佳人選。”

“我並沒有這麽說。您在緊張些什麽呢。”女副官語氣平淡,表情更平淡。

“真是個不可愛的女人……當然正因為如此所以等擺上了船便相當地有吸引力就是了。”這種話德雷克也隻能在心裏嘀咕了一下。他必須要承認,無論是作為男人還是作為司令官,他都離不開這個小自己二十歲的姑娘。雖然她經常板著一張臉一本正經,但架不住盤正條順啊。雖然她還經常板著一張臉吐槽自己,但架不住確實很能幹啊……我當然指的是字麵意義上的能幹!

“下一艘船呢?”德雷克又問。

“神秘境界號戰列艦。”女副官小姐連停頓都沒有一下,便馬上指著旗艦左邊,大約隔了五六百米的一艘老式戰列艦回答。

雖然是老式的戰列艦,但體型及其龐大船寬體胖,一看就是那種經常客串運輸船的類型。這種船的缺點是火力航速機動都沒法見人,好處是膘肥體壯可以當肉盾使也能載上一大群衝鋒隊員。

德雷克停頓了兩秒鍾,這才恨聲道:“開啟左舷全炮門,準備炮擊!”

他沒有說要向誰炮擊,但相信副官小姐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事實證明也的確如此,從頭到尾都嚴謹刻板得如同一個機器人的副官小姐,第一次臉上閃過了一絲猶豫,但她還是點了點頭,接著又補充了一句:“還有機會,把導力主炮也挪到左舷吧。”

司令官閣下被嚇了一跳,但麵對著副官小姐“要麽不做,要做就要做絕”的眼神,居然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他們現在乘坐的旗艦是門閥派紅黑藍三艘導力艦中的黑船法泰爾號,據說是因為門閥派中不少人,包括相當數量的家主和族老都是奧克蘭前朝時的黑龍親王法泰爾的粉絲。更據說,還有幾家奧法貴族恬不知恥地自稱法泰爾的後裔,也即是炎龍皇朝的成員了,反正兩千多年前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當然,以上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法泰爾號是三艘船中火力最猛的,一共安裝了一百多門火焰弩和二十門規格不等的魔晶炮。正因為火力過猛,對船上蒂斯魯核心的負擔也上去了,於是其護盾也是三船中最弱的。

嚴格意義上,這種火力凶猛的薄皮大餡其實並不適合做旗艦。可那又有什麽辦法呢?紅船巴巴羅莎號號已經被敵人俘虜了,藍船(其實是紫船)奧克塔維利號挨了一炮現在都還沒有修複完畢呢。

什麽,你說司令官閣下其實可以選擇一艘防護足夠出色的戰列艦坐鎮,哪怕是老船也沒關係?哼,能問出這種問題的人一看就是個政治小白!

可不管怎麽說,火力凶猛的法泰爾號在這時候倒是比另外兩艘更好用。畢竟是旗艦,上麵的水兵也都算是精銳之中,很快便把安裝在右邊的前麵的後麵的導力炮拆下來了不少,生生在左舷集中了十門。炮口尖端的天然聚魔水晶閃爍著殺氣騰騰的光暈,一看就充滿了又優雅又威嚴又凶猛的神秘係威懾力。這才像是高貴的施法者應該使用的終極武器嘛,那些

“聽我號令準備齊射!”副官小姐大聲地對炮手們道。

炮手和水兵們麵麵相覷,都覺得炮擊右艦實在是大大地不妥,但他們畢竟不是什麽血氣方剛的猛士,可不敢當場質疑上級的命令。

“希望特羅格那老家夥真的像你說的,還明白自己該幹什麽。”德雷克道。

副官小姐表示自己什麽都不想說。要不是看在對方是自己的上司外加飯票外加人形按(喵)摩(嗚)棒的份上,自己已經向他臉上扔上一門魔晶炮了。

司令官閣下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味道,但其實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現在,已經被陸希碾了四條船的特羅格大師其實已經快要崩潰了。

他原本以為,當敵人被自己引入包圍網便可以稍微放鬆一下了。在大量伏兵的圍追堵截之下,他大可以悠然地帶著這個強敵在十幾艘戰艦上的天羅地網中遊蕩,一直到對方油盡燈枯。可是,為什麽沒有人告訴他,就算是在包圍網,就算是麵對著精銳伏兵們的圍攻,他追擊自己的步調都沒有半點遲緩。特羅格大師百米奔跑起來比不少戰馬還快,平均開啟一次立場跳躍也隻需要兩秒鍾不到。理論上,有這逃命水準他就是被掉到深淵裏被一打惡魔軍團組團圍觀都死不了。然而,身為施法者明銳的第六感卻在一直提醒著他,他現在必須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一邊跑還得集中精力以最快的速度在頭腦裏搭建術式結構。但凡是有半點懈怠,後麵的敵人便會馬上追上來。

可是,特羅格大師今年畢竟已經六十多歲了,就算是再怎麽擅長跑步,體力總不可了能和年輕的時候相比。能堅持到現在還沒有昏過去,已經完全當得起堅韌不拔的硬漢一枚。

“……按理說,我隻需要跑。他一邊跑一邊還要應付那麽多人的圍攻呢,可為什麽我總覺得先累死的是我呢?”特羅格感受著身後那殺氣騰騰宛若遠古凶獸一般的壓迫感,倒豎的寒毛就沒有倒下來過。他一點都不懷疑一旦被碾上,自己瞬間就會死得苦不堪言。成名許久,也經曆過許多戰鬥戰勝過許多強敵的自己,在那個年紀隻有三分之一的敵人手裏根本就過不了幾招。

“怎麽辦?”他腦子就像是本能般的轉著這個念頭。可實際上,此時的他根本就沒有思考的餘地,隻能條件反射般的按照原計劃奔向下一層包圍網。為了讓自己能集中精力逃跑……啊不,戰略轉移,他已經強製讓自己閉上耳光,將一切震得自己快要得腎功能障礙的慘叫聲完全屏蔽了。

“下一艘是,神秘境界?”特羅格鼓起了一絲勇氣。他知道,這艘可以客串運輸船的戰艦算是包圍網最嚴密的一環,至少是之一。上麵布置了三百多名敢戰的精銳之士和十位精英戰鬥法師,而且還設置了隨時能發動的元素惰性領域。

這是一種奧術方式的禁魔手段,當然不可能和惡魔魔法的禁魔領域相提並論,但同樣也可以讓頂尖的施法者感受到施法困難。這樣一來,船上的那三百多個戰士,以及重金雇傭來的五個冠軍角鬥士,那就有發揮餘地了。

特羅格聚集精力開啟了立場跳躍,終於跳到了神秘境界號。他落地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太陽穴也隱約開始發痛。老法師明白,他的確是快要到極限了。

“快,給我魔藥!”

這是他在十分鍾內喝掉的第三瓶精神藥劑了,而我們都知道,靠嗑藥回藍回綠可真不是什麽好習慣。就算是塞希琉在伊萊夏爾開的那家(在政變之前)門庭若市的小工坊賣的改良品,也都有一定的副作用,但這時候的特羅格大師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光從這一點來看,這位老法師就夠硬核的。

他將氣味和口感都相當殘忍的藥物一飲而盡,腳步不停地衝入了人群的盾牆中,陸希·貝倫卡斯特便已經用比他靈動三倍優雅三十倍以上的姿態閃現在了甲板上。

死在他手上的將士和魔法師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了,但他身上不但沒有汙漬血跡,甚至連呼吸都沒有快上多少。

“可以,繼續跑啊!都快有六十邁了呢。”陸希繼續滿臉惡意地笑著。

雖然不知道“邁”是什麽意思,但這不耽擱老法師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嘲諷。

“欺人太甚,老子和你拚了!”

好吧,他雖然很硬核,但這麽剛的話也隻是在腦子裏想想就是了。事實上,他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便連滾帶爬地跑向了船尾。

“快,發動元素惰性!”特羅格大師大叫著。

幾個戰鬥法師有點猶豫,這領域一開他們就成廢物了。他們覺得自己好歹也是威名赫赫的精英施法者,應該還是能堅持幾個回合刷點存在感的。

然而,卻隻聽見“唰!”的一聲輕盈甚至有幾分清爽的破空聲閃過,以陸希為圓心半徑二十米的範圍內,所有的士兵,包括兩名施法者五台傀儡以及一名冠軍角鬥士,都從腰腹胸口位置發生了平滑的斷裂。這斷口是如此的平滑齊整,就像是用最精密的機器進行了切割似的。他們身上的甲胄,神秘學防禦,乃至於實心的鐵疙瘩,都脆弱得像是紙糊的。

直到有人的上半身落在了地上,髒器和鮮血湧了出來,劇痛和恐懼的慘叫聲這才遲遲地到來。

半徑二十米的圓,化作了修羅地獄。

然而,無數的血汙的髒器的碎片濺向了圓心中的人,卻被無形的魔力護盾直接彈開。他就連笑顏都沒有半點變化。

“快啊!”特羅格急匆匆地大吼。他倒是沒有被嚇住,因為方才的情況已經很多次發生過了。

幾個戰鬥法師們雖然被嚇了一大跳,但畢竟不是沒見過血的菜鳥,這時候也迅速恢複了過來,強壓著心頭的恐懼急急啟動了元素惰性領域。

灰暗而幾乎不可見的光暈在甲板上流淌起來,在感官靈敏的施法者的世界中,他們甚至能用肉眼看到活躍的元素正安靜了下來。

乘著領域還沒有擴散到我這裏,趕緊跳到下一艘船上去。特羅格這樣地想,可緊接著,熾熱而凶猛的白光卻在腳下的船體上驟然騰起,震得他差點站不穩了。

“等等?元素惰性領域是這麽凶猛的玩意嗎?”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