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英雄的眼眸。

二十一世紀初的一天淩晨,雲南麻粟坡縣郊外的熱帶叢林中薄霧彌漫,樹影嶙峋。

連綿不絕的大山像長蛇一樣爬行在幽深夜色下,四數木、望天樹、橡膠樹、龍竹等樹木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整個山脈。貓頭鷹的詭異叫聲從林中深處傳來,乳白色的月光穿過參天古木的茂盛枝葉撒在草地上,像撒了一地白花花的鹽。

叢林中三棵40米高的望天樹上傳來輕微的“嘩嘩”聲,六根長長的攀登繩緩緩地垂下來,七八個頭戴黑色麵罩的背槍軍人從樹梢無聲地滑落到潮濕的地麵上。他們彎著腰,小心地走進望天樹旁的一片灌木叢中。草叢中猛地站起四隻碩大的野獸身影,它們衝黑影們輕輕擺動著尾巴。

有人輕微地喊了幾聲“臥倒”、“臥”。

大大小小的黑影立刻俯下身體,消失在灌木叢中。

遠處傳來幾聲淒厲的狼嚎聲,在群山中一波波蕩開。雖是初秋,可雲南潮濕悶熱的天氣絲毫不減,噬血的蚊蟲像轟炸機一樣對著黑影們俯衝下來。月光下,23歲的中尉白歌趴在草叢中,輕輕捏死兩隻盯在唇邊的蚊子,沾了一手的血花。

“該死的蚊子!”他心裏暗罵,“竟敢捋虎須。”

白歌的右臂上繡著一個臂章——兩條橄欖枝纏繞一把利劍,這個臂章證明了官兵們的真實身份:他們隸屬於中國人民武裝警察特警部隊。

白歌今年剛從警校畢業,一張國字臉上充滿著年輕的朝氣,烏黑的眼眸裏閃著自信的光芒,他側臉看了看草叢中的其他戰士,參加行動的大多數是老兵,個個麵定自若,盡管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迷彩服,但手中的95式自動步槍卻紋絲不動;“風翼”、“熾天使”、“利爪”、“咆哮”四隻警犬乖乖地臥倒在訓導員身邊,專注地盯著前方;一期士官、警犬班班長莫少華甚至還叼了一根沒點燃的煙。說他們是老兵,隻是入伍時間比較長,其中年紀最大的莫少華今年才22歲。

“媽的,這個煙鬼。”白歌心裏笑著罵了一句。不過一想起今天的任務,他就笑不出了。

一星期前,麻粟坡縣特警中隊接到上級指示,全力消滅隱藏在麻粟坡山林中的“黃魔鬼”。“黃魔鬼”是一隻體形龐大,凶殘健壯的黃豹子,危害當地人畜已久,它的口中已經吞了一個人、七隻豬和九隻羊。被吃掉的人是個7歲的女孩子。野獸不吃人的話百姓們還能容忍,可一旦吃了人,嚐到了人肉的鮮味,這隻野獸就變成一隻食人獸了,見了人就會主動攻擊,所以必須將它殺死。受領任務後,白歌心中義憤填膺,臨行前,他對指導員徐躍國下了保證書,“不打死‘黃魔鬼’,誓不回營。”

“警犬和戰士一樣重要,”徐指導員平靜地對他說,“警犬班交給你,不能給我損一兵一犬。”白歌一個立正,“是!”現在想起指導員的指示,他覺得肩頭沉甸甸的。

白歌正想著,忽然有人捅了下他的肋骨。他轉過頭,看見警犬班長莫少華已無聲無息地趴到他的身邊。莫少華給他打了打手勢,意思是“敵人”出現了。白歌接過他手中的紅外線望遠鏡,看到不遠處一棵大樹上忽閃著兩盞小綠燈。

他心裏“咯噔”了一下,是“黃魔鬼”!

莫少華看了白歌一眼,心裏好笑,畢竟是剛畢業的排長,一隻豹子就嚇出汗來了。他扭頭看了看臥在草叢中的幾隻警犬,它們都發現了“黃魔鬼”。昆明犬“風翼”的耳朵豎得筆直,身子繃成一張弓,仿佛隨時要射出,德國牧羊犬“熾天使”和“利爪”的腹部貼上了地麵,雙雙齜出了鋒利的犬齒,而藏獒“咆哮”卻穩穩地臥著,眼睛半睜著假寐。

這隻名叫“咆哮”的獅頭藏獒剛一出生就被現任指導員徐躍國從老家青海高原抱回中隊,今年7歲了,處於犬類的中老年階段。藏獒天性凶猛孤獨,徐躍國根本沒想將它訓練成警犬,隻是養著玩玩罷了。開始時很多戰士都以為在雲南的水土養不活這來自高原的神犬,可沒想到在訓導員們的精心調養下,不但把藏獒養得結結實實,而且將它訓練成一隻屢曆戰功的優秀警犬,今年初還繁殖出了下一代。中隊領導考慮到警犬在配種後體力和精力都會受到影響,去年底就讓它退休了。但此次抓捕凶猛的豹子,白歌再三考慮後還是把藏獒又帶上了戰場。

人和犬保持高度安靜。白歌舉手示意,全體官兵悄悄打開了自動步槍的保險。

“黃魔鬼”好像意識到了潛在的危險,它在粗大的樹枝上慢慢徘徊著,過了一會兒就小心翼翼地走下樹幹,它的前爪剛剛落地,忽然全身僵住,隨後弓起身體,發出低沉的嘯聲。月光下,它脊背上的黃毛都豎了起來。白歌心裏一驚,難道被它發現了?他回頭看看莫少華,莫少華搖搖頭,忽然,一直沉默的“咆哮”睜開了眼睛,微微張開肥厚的嘴唇,露出又長又利的牙。莫少華扔掉手中的煙,示意訓導員趕快命令它臥下。“咆哮”眼睛裏燒著怒火,極度不情願地趴下了。

莫少華有些納悶,“咆哮”雖然退役,但平日十分服從命令,怎麽今天會有這樣反常的舉動?絕不是為豹子,豹子不會引起它如此強烈的仇恨感,如果不是豹子,又會是什麽?猛的,他腦子裏電光火石般一閃,難道是……

豹子突然一聲長嘯,樹葉嘩啦啦地響著。突然,大樹旁的灌木叢中躥出一條黑影,這條黑影比“黃魔鬼”要小一圈,動作卻很迅速,它猛地撲向“黃魔鬼”的腰。

豹子的腰是最脆弱的,“黃魔鬼”不敢怠慢,靈巧地一閃,避了過去。那條黑影撲了一個空,後腿猛蹬樹幹,立刻轉身反撲。“黃魔鬼”不愧是敢吃人的豹子,比起一般的土豹有著更發達的四肢和頭腦,它就地一滾,甩起鐵棒似的尾巴“呼”的一聲,對著黑影就抽了過去。黑影的反應也不慢,向側麵猛跳,躲開了凶猛的一擊。

“黃魔鬼”與黑影都站在了圈外,一個回合下來,它們都明白對方不是好對付的。

白歌看呆了,怎麽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這條黑影遠遠看去有犬一樣的身型,雙耳直立,拖著一條長尾巴。

莫少華貼在白歌耳邊輕聲說,“是狼。”

白歌眼睛一亮,他早就聽說過森林野狼的凶殘與狠毒,兩隻成年野狼就敢和身材龐大的熊單挑,看來這次“黃魔鬼”遇到對手了。

灰色的野狼在月光下半張著長嘴,口中插滿了小匕首似的牙齒,它拖著尾巴轉了幾圈以後忽然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盯著豹子。野狼的身材比“黃魔鬼”要小,它不急不躁,胸前的鬃毛隨風飄散,昂著頭,兩隻黑眼睛閃閃發光,似乎在尋找“黃魔鬼”的破綻。

豹子看到野狼停下,慢慢移動腳步,開始圍著野狼繞圈。

當它轉到野狼側麵時忽然發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過去。

野狼意識到了危險,立刻轉身,誰知腳下一滑,減慢了速度。它的屁股就被“黃魔鬼”鋒利的牙齒咬住,血汩汩地流了出來,就在血湧出來的刹那,野狼猛地轉身,張開狹長的布滿利刃的大口,向“黃魔鬼”的脖頸咬去。

野狼一口咬住豹子的脖子,“黃魔鬼”的頸血撲哧狂噴,它疼得鬆開口,氣憤之下抬起前爪去拍野狼的腦袋。可它沒想到野狼見血就收,一擊得手後立刻鬆嘴,向後跳開,躲過了豹子的利爪。

要不是有任務在身,白歌就想叫好了。野狼的這招“丟屁股要脖子”和當年戰國時代的“圍魏救趙”有異曲同工之處,既傷害了敵人的元氣,又避免始自己受到致命的傷害。他回頭看看自己的警犬,像一隻隻鋒利的上弦箭,隻要下一個命令,豹子和野狼就會被撕成碎片。“警犬和戰士一樣重要。”徐指導員的話在白歌耳邊響起,再等等看,他想,既然“黃魔鬼”正在和野狼搏鬥,暫時先不讓警犬上陣,他不想看到自己的犬受到任何傷害。

豹子“黃魔鬼”的血染紅了脖頸周圍的毛,月光下看去仿佛帶了一條紅色的圍巾。它遭受重創後疲憊地蜷縮在樹下,一邊扭頭舔傷口一邊緊張地注視著野狼的行動。野狼的屁股傷得也不輕,生生被豹子啃下一塊巴掌大的肉,它每走一步身子就疼得顫一下,可它仍然昂著頭,圍著豹子慢慢轉圈。

“黃魔鬼”漸漸躺了下去,它流的血實在太多了,野狼的全力一擊是致命的,很可能已經傷及它的大動脈。為了避免傷口流更多的血,它不敢再輕舉妄動。豹子低低地趴在地麵上,大口喘著粗氣。它的後腿靠在樹幹上,前腿耷拉下來,腦袋無力地靠在草地上。野狼在它麵前五米左右的距離停了下來,它在猶豫,豹子究竟是體力不支還是裝模作樣?野狼小心地試探著向前走,它伸出一條前腿,抬起來,在空中停留很久,才慢慢放下,接著邁出第二步。“黃魔鬼”就像快咽氣了一樣,躺在樹下一動不動,隻有身體隨著微弱的呼吸慢慢起伏。野狼花了一支煙的功夫,小心翼翼地走到離豹子近三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