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犬舍的一角,兩隻一個多月大的昆明犬擠在犬舍的鐵柵欄前,好奇的看著這隻體形巨大的前輩。
戰歌注意到了這兩個小家夥,它的目光裏充滿了慈祥,慢慢走到犬舍邊上,低頭輕輕舔了舔幼犬的小腦袋。
一隻幼犬的鼻孔被戰歌額頭上長長的銀毛碰了一下,忍不住打起了噴嚏,把戰歌逗笑了,它憐愛地用鼻子拱拱小家夥的下巴,溫暖濕潤的琥珀眸子中滿是關愛,戰場上的殺氣和威風此刻蕩然無存。現在,它是一個長輩,任何長輩在麵對晚輩時都會表現出慈祥和寬容的一麵。戰歌想起了當年,自己還是一隻髒兮兮的小野狗時……
忽然,從旁邊的犬舍中傳來一聲低吼。
戰歌的耳朵轉了轉,抬起頭來。
這聲吼叫是那麽熟悉。
戰歌邁動腳步,輕輕走了過去。
一個黑影蜷縮著躺在犬舍裏。
退役警犬藏獒咆哮睜開雙眼,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咆哮比三年前衰老多了。它的皮毛已經失去了光澤,鈍化的牙齒露在嘴邊,兩隻半睜半閉的眼睛疑惑地看著戰歌。現在的咆哮已經完全退出了戰鬥,馴導員趙楠每天陪它散步兩次,陪它安度晚年。
這是誰啊?咆哮努力回憶著,怎麽好像似曾相識。
戰歌看著犬舍內日落西山般的咆哮,想著它當年咬斷母狼後腿時的凜凜雄姿,心中百感交集。這是那隻曾經不可一世的巨犬嗎?漫長的時間和安逸的生活磨鈍了它的牙齒,它的利爪,甚至它的精神。
啊,咆哮看到了那夜風中的銀色毛發。麵前這隻威武雄壯的成年昆明犬,它的額頭上有一縷銀色毛發,是它嗎?那隻凶巴巴的小野狗,它,它咬死了自己的孩子啊。
咆哮費力地瞪大了眼睛,敵視地叫了一聲,意思是說,你來做什麽?
戰歌用一種十分複雜的目光注視著年邁的藏獒。
戰歌以為自己會恨,會生氣,會怒火衝天,因為這隻巨犬曾經咬傷過自己的養母。可此刻它的心情卻如湖水般平靜,任何吼叫或謾罵,甚至攻擊都喚不起它的一絲怨氣。它想,即使這隻和自己結下恩怨的犬現在撲過來咬自己,似乎都不會躲避或逃脫。
它心中充滿的隻是愧疚和悔恨,它知道自己曾咬死過藏獒的孩子。那是一種發泄和報複,小藏獒是無辜的受害者。
而藏獒咬傷母狼,則是職責和使命,因為它是一隻警犬,必須服從命令。
戰歌現在也是一隻警犬,一隻優秀的警犬,它更能理解警犬的心情。
它原諒了藏獒咆哮,卻陷入深深地懺悔中。
忽然,戰歌前腿收力,跪向地麵。
這一跪,它心甘情願。
咆哮愣住了,它沒想到這隻長大的昆明犬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它看著戰歌輕輕垂下驕傲的頭顱,向自己請罪。
咆哮真的老了,它的年齡在犬類中處於老年階段,它像一個遲暮的英雄,過去的很多事情不願再想起,因為回憶也是一種痛苦,倘若能善待眼前的犬,何嚐不是一件美事。
頓時,三年來的積怨煙消雲散。
咆哮仰起頭,微微吠叫,意思是,起來吧,孩子,一切都過去了。
戰歌緩緩從地上站起,抬頭,看著咆哮,眼睛變成兩顆濕潤的黃琥珀。
突然,它仰起頭,看著月亮,縱聲長嘯。
一群夜鳥撲拉著翅膀從犬舍上飛走了,月光下,飛鳥們的影子漸漸遠去。
戰歌的嘯聲悠揚嘹亮,像一首夜晚的安魂曲回蕩在中隊營區。
藏獒咆哮許久不叫了,現在它走到犬舍門口,隔著柵欄,仰頭,兩行淚水從幹澀的眼窩中流出,它想叫,於是,它叫了。
“嗚汪……”叫聲分外悲壯,卻流露著深深的欣慰之情。
頃刻,犬舍內所有的犬都叫了起來,長短不一。
一叫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