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令下來後的第一個休息日,白歌帶著痊愈的戰歌,滿載著榮譽和鮮花回到麻栗坡中隊。全中隊官兵像過年一樣,殺豬宰羊,準備好好慶祝一番,食堂內一片歡騰的景象。

白歌在和中隊長段輝、指導員徐躍國寒暄的同時,眼睛也四處搜索,他在找一個人。

黃昏時分,白歌牽著戰歌,從食堂走到中隊宿舍,一路上不停地和來往的戰士們打招呼,可那個人還是沒有出現。

正好警犬班馴導員趙楠迎麵走來,“白副隊,恭喜呀!”趙楠激動得緊緊握住白歌的手。

“同喜同喜,小趙,‘風翼’的墓在哪裏?”白歌笑著問。

“就在後山。”趙楠指指山坡上的犬舍,“繞過犬舍就能看到。”

山坡上,滿山的白蘇花中突起一座孤零零的墳塋。白蘇花像一片泛著白浪的大湖,而墳塋就是湖水中央的小島。

墳塋前擺滿了熟肉、水果和酒水。墳塋前白色大理石碑上寫著“英雄警犬風翼之墓”。

莫少華穿著迷彩服,拿著一瓶白酒和一個酒盅,盤腿坐在墳塋前自斟自飲。

“風翼”犧牲後,武警總隊鑒於他的功勞,想把它請入英雄犬墓地安葬。

莫少華卻不同意。

“這是我的警犬,它是為了掩護我而死的,我不能離開它,它也不能離開我。”莫少華的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毫不猶豫。總隊領導為了照顧他的情緒,隻好答應了,同意把“風翼”葬在中隊的營區內。

“風翼”剛下葬後的第二天,莫少華的提幹命令就到了。他拿著一副嶄新的少尉肩章,擺在墳塋前。他想讓風翼看到,它沒有白白死去。

莫少華喝得微醺,一瓶白酒隻剩下了三分之一。他的手微微抖著,給酒盅斟滿了酒,剛放到嘴邊。

突然從身後伸出一隻手,將他的酒杯搶走,又聽見“撲通”一聲。

莫少華火冒三丈,借著酒勁大罵,“他媽的,誰啊?”

他回頭,看見白歌莊嚴地單膝跪在墳塋前,雙手將酒杯舉過頭頂。

頃刻,杯中酒水匯成一條又細又直的亮線,撒在墳塋前的草地上。

三杯酒撒過後,白歌站起身,雙眼盯著莫少華,一言不發。

莫少華毫不示弱地盯著白歌,他現在肩膀上扛著少尉肩章,是幹部了,還怕什麽?他這樣想著,又將胸脯向上挺了挺,他略帶著嘲諷的語氣說,“啊呀!為國爭光的大英雄回來了!失敬失敬!”

“少華。”白歌誠懇地說道,“我要調走了,去昆明警犬基地,以後我們的見麵機會不如以前多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再和你並肩作戰。”

莫少華愣住了,不知該說什麽好。

“‘風翼’的事,你別太難過了。”白歌又說,“你明白,它並沒有死。”

一提起“風翼”,莫少華方才的銳氣頓時瀉了一半,眼睛立刻濕潤了。

白歌從迷彩服的口袋裏掏出一瓶白酒和一大包豬頭肉,拉住莫少華的手說,“來,咱們喝點。”

夕陽如血,傍晚的微風將整個山坡上的白蘇花吹得簇簇發抖,整個山坡像座被粉雕玉砌過的宮殿,煞是好看。在這一湖花影的中央,兩名軍人斜靠墓碑,無言對飲。

兩人一口氣把酒喝了一半,莫少華拍著墳塋前冰冷光滑的墓碑,眼淚又落了下來。

“白排,”他叫白排叫習慣了,出口才知道叫錯了,“白副中隊長。”

“不,別叫職務,我比你大一歲,叫哥吧。”白歌臉色發紅,“叫哥。”

“哥……”莫少華再也忍不住,大聲抽泣著,“你說我是不是得到報應?”

“怎麽這麽說?兄弟?”白歌拍著他的肩膀,“看看,都是幹部了,還哭鼻子?不怕戰士們看了笑話?”

“我對不起你!哥啊!”莫少華的淚水落了下來,“我開始討厭戰歌,在背後算計過它。”

“你記得我當初送給你巧克力嗎?那是我假裝好意。我知道犬不能吃太多糖,會引起消化病,我感覺戰歌太強了。心裏非常妒忌它,我擔心它會超過所有我訓的警犬。當然,我也妒忌你,你是幹部我是兵。”

莫少華靠在墓碑上,哭著講完了這些話,“今天終於能有機會和你說出來,在風翼的墓前說出來,它要是知道我的真實想法,一定會嘲笑我的,對不對?”

“好兄弟!”白歌感動地說,“它在會嘲笑你呢?你這麽勇敢,敢作敢當,其實,我早知道了,我自己早就把這些過去的事情忘記了,希望你以後也把往事忘記,重新麵對未來。”

“啊?你早就知道了!”莫少華滿臉淚痕,嘶啞著嗓子說,“大哥,你為什麽不報複我?你能原諒我嗎?”

“都是戰友,什麽報複不報複的,誰沒有小心眼的時候啊?我也有啊!”白歌笑著給莫少華整理淩亂的軍裝,“誰都有犯錯的時候,改了就好,你也給了戰歌一個教訓啊,它應該謝謝你。”

“哥你能原諒我就好。”莫少華擦了擦眼淚,說,“哥,我剛提幹,風翼就犧牲了,你看見了,它死得太慘了,粉身碎骨啊!我根本忘不掉啊……”

“犬魂一縷蕩悠悠,天地亦生愁。空天闊地何處去,東西狂漂流!”白歌打斷了莫少華的話,聲音中卷起一股悲壯豪氣——

隻見白歌單手撐地,突然從草地上跳了起來,端起酒杯對著墳塋大聲念道,“來世仍為犬,為國一任刀砍頭!”

“來世仍為犬,為國一任刀砍頭……”莫少華扶著墓碑,睜大眼睛,跟著白歌念著。

“青夢幾回眸,生亦悲秋,死亦悲秋,從軍飛馳遍九州!”白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青夢幾回眸,生亦悲秋,死亦悲秋,從軍飛馳遍九州……”莫少華扶著墓碑緩緩站了起來,提起酒瓶咕咚咕咚猛喝了幾口。

“銅頭鐵尾玉蘭蔻,忽聞吠聲傳霄漢,雲中也做百犬頭!”白歌大聲念完,滿眼是淚。

“啪”的一聲,一個酒瓶摔在地麵上,酒花濺到墓碑上。莫少華的眼淚順著臉頰淌了下來,粗著喉嚨大喊,聲音變得異常悲壯。

“銅頭鐵尾玉蘭蔻,忽聞吠聲傳霄漢,雲中也做百犬頭!”

“哥!”莫少華念完,一把抱住了白歌,“我明白了,有句老話說得好,叫‘死得其所,快哉快哉!’風翼就是死得其所,它是為國家,為人民而犧牲的!”

“好兄弟!”白歌大喊,“你養了一隻好犬!”

月亮悄悄升起來了,皎潔的月光下兩個年輕軍人緊緊相擁。

此刻,戰歌正獨自在以前住過的犬舍附近溜達。

它剛才在風翼的墓旁沉默地坐了一會兒,靜靜憑吊死去的同族叔叔。

它看到主人和莫少華正在大聲說話,不想打擾他們,悄悄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