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歌被爆炸產生的衝擊波震倒在地,身體在柔軟的草地上彈了一彈,他才以俯衝的姿態落地,他的鼻子先碰到了地麵,充斥著火藥、青草和鮮血的味道。在那個瞬間,白歌的身體酸疼無比,鼻孔中噴出鮮血,但他的頭腦依然是清醒的,頭腦裏閃過一行數字:手雷的爆炸間隙是4.8到6秒,爆炸後產生270塊到280塊的碎片。白歌能感到衝擊波的源頭在自己的右側,可他想不通,手雷明明是落在自己的正前方,怎麽會跑到左側去?

段飛的腦袋被炸飛的岩石狠狠地砸了一下,頭盔上陷進去一個拳頭大的凹痕,他抖抖身上的塵土,大聲地低頭咳嗽。孫猛原地被衝翻了個跟頭,一塊狹長的彈片紮進了他的左臂,血匯聚成一條紅色的線,順著迷彩服滑了下來。

莫少華還在原地平躺著,緊閉雙眼。

所有人都沒有看到手雷爆炸的瞬間,包括遠在百米之外樹梢之上的狙擊手李南生,在那個時刻,他們的目光全部鎖定在罪犯趙德海身上。

這隻是一個瞬間,卻仿佛被定在了飄渺的時間隧道中。

白歌在草地上微微抬頭的時候,他覺得時間變得極慢,一秒鍾像一年一樣冗長,他看到了天空開起了一朵血肉之花,天空變成了紅色,那些紅色像霧氣一樣凝結,凝聚成水滴,落了下來,落到他的迷彩服上,頭盔上,落到手背上,臉頰上,帶著腥氣。甚至還有一大塊黑色的皮毛,如飛鳥落地般,從天空飄下,停在距離他麵孔三尺的碧綠草地上。皮毛帶著血水和白生生的碎肉,靜靜躺在草地上,山風把那些黑色的被燒焦的毛發微微吹動。白歌忽然覺得它是有生命的,是一個整體。

最先從草地上爬起來的卻是戰歌。它耷拉著一隻前爪,在霧般的空氣中堅強挺立著,額頭上的銀毛已經被硝煙彌漫的空氣染成灰色,它的雙眼噙滿了晶瑩的水光,它的嘴巴閉得一絲不露,那些鋒利的牙齒被深深掩藏。在人類的世界中,我們緊閉嘴唇,眼露水光的時候,通常是強忍眼淚,可是戰歌呢?它是一隻兩歲的純種昆明警犬,它也有這樣的情感嗎?

是的,它有,在它的眸子裏,全部是那一瞬間的白光和血光。它被趙德海用盡全力打下的瞬間摔落在地,但它的眼睛還是睜著的。它成了這場爆炸的唯一目擊者。

它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從空中劃過,它看到“風翼”從草叢中高高躍起,“風翼”的口中沒有伸出猩紅色的舌頭,一股耀眼的白煙從它的口中汩汩飄出。它仿佛含著一團火,向後拚命地跑開。戰歌沒有見過跑得這麽快的警犬,風翼宛如一陣黑色的風,掠過蒿草和岩石山麓,戰歌聽見空氣被穿透的摩擦聲嘶嘶作響。

那個瞬間,警犬風翼叼起那枚82式手雷向山麓的邊緣躍去。

戰歌清晰地記得在自己叔輩風翼叼起冒著白煙的手雷的瞬間,風翼的眼光掃到自己的麵前,它的眸子中波光閃動,流露出一種堅決通徹的神采,那神采中還有一絲告別的意味。風翼的眸子真黑啊,黑得像一顆被清水包裹著的黑葡萄,而那種神采,正是從葡萄的中心散發出來的。

當戰歌聽到莫少華狼嚎一般的哭聲才明白,那種神采叫做士為知己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