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依舊,兩側雜草,似乎才被剛剛剪除。

青石斑駁,縱使百萬年過去,地上的青石,依舊是離去時的青石。青石上苔痕斑駁,證明這條小路似乎很少有人行走。

沿著那斑駁的小路,循著熟悉的記憶,恍惚間楊三陽一眼看到了未來,與過去的自己對視。

目光碰撞,至今方才懂得當年的自己!

希翼之中的絕望,絕望之中的倔強。

要麽,死在外麵!要麽,成就仙道,修得億萬年長生不老之軀。

楊三陽雙目內露出一抹莫名之色,腳踏著青苔,緩步向當年記憶中的小路、草廬走去。

短短幾十裏路,他竟然走了三個小時。

遙遙的,便看到遠處有蠻族之人在群山之間走動,有蠻族村莊升起炊煙。

有蠻族之人在耕田,還有蠻族之人在狩獵、捕魚。

走在山間小路上,遙遙的,莫名一股呼喚傳來。

也不知為何,越是靠近當年那記憶之地,心中越感覺翻江倒海,五味陳雜。

驟然,茂林消失,一座熟悉的木屋,臨台水榭映入了眼簾。

“耶,我回來了!”

看著那小屋,楊三陽竟然不知為何,話語脫口而出。

然後,一抹濕潤在眼角浮現,楊三陽竟然猶若木偶般呆愣在哪裏,無語凝噎。

許久過後,呆呆的回過神來,打量著眼前小屋,其身形驀然呆愣在哪裏,瞧著遠處小築,雙目內露出一抹不敢置信:“怎麽會?那小築竟然沒有絲毫變化?還是我離去時的模樣?”

“莫非?耶還活著?耶還活著?”楊三陽心髒彭彭狂跳,一時間竟然口幹舌燥,身軀酥軟,似乎被抽幹了力氣。

隻是,他卻在那木屋中感受不到任何活物的氣息!

“或許,她出去了?”楊三陽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念頭,可是卻又自我反駁:“耶隻是凡夫俗子,怎麽可能會活百萬載歲月?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楊三陽腦海中雜念蒸騰,不斷來回的左右翻滾辯駁,竟然不知不覺中天色漸暗,木屋中一盞燭火悠悠,不知何時點亮。

“耶!我回來了!”楊三陽看著那木屋中的燭火,忽然間心髒似乎被一隻大手攥住,然後猛然快步走上前去,竟然一腳步不穩,被一塊青石絆倒,跌的頭破血流。

連忙爬起身去看那青石,確是碾子大小,就見那青石圓潤,似乎被歲月磨平了棱角。

跌跌撞撞的來到了門前,楊三陽手掌伸出,卻又是一陣顫抖,聲音略帶哽咽的道:“耶,盤回來啦!我已經煉就億萬年長生不老之軀,我回來了!”

木屋中,燈火悠悠,不見人影。

顫抖著手指,緩緩觸碰木門,隻見那木門在風中敞開,屋子裏熟悉的擺設,刹那間映入其眼簾。

床榻上,朦朧的燈火中,一身裹獸皮的女子,手中抱著一盞燈火,靜靜的蜷縮成一團。

安靜的縮在哪裏,除了時不時的火光跳動,屋子裏不見任何異響。

“耶!”楊三陽瞧著那獸皮中的人影,燈火中朦朧中的輪廓,不由得身軀顫抖,激動的淚水漣漣:“你還活著!你竟然還活著!你竟然還活著!”

那輪廓,他太熟悉了!這輩子,怕是永生無法忘懷!

比她自己都要熟悉!

就是這道身影,陪他度過了最為艱難的歲月!

耶安安靜靜的抱著燭火,就像陷入了沉睡中的孩童,臉上掛著一抹未幹的淚痕。

淚珠晶瑩剔透,在燭火下閃爍著道道晶瑩之光。

好像,最壞的情況,並沒有發生!

“謝天謝地,你竟然還活著!以前,我從未相信這世間會有奇跡,但是現在我卻相信了!”瞧著床榻上蜷縮成一團的耶,楊三陽身軀一陣放鬆、釋然,竟然逐漸重新恢複了力氣,慢慢的來到了耶的身邊,一根手指輕輕的伸出,戳了戳耶的腋下:“耶,盤回來了!”

但是,他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

耶太安靜了,安靜的沒有呼吸。觸手處,一片冰涼,堅若鐵石。

手掌顫抖,呼吸紊亂,楊三陽就像是被抽幹的皮球,徑直跌坐在地上。

“耶……”楊三陽嘴唇在不斷哆嗦,鼻腔內蘊含著一股道不明的腔調,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仿佛是生怕驚醒了睡夢中人。

“盤歸來了,你怎麽不說話?”楊三陽靜靜的看著那燈火中的麵孔。

“先祖早在數百萬年前就已經死了!”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一道背影,不知何時來到了楊三陽身後。

“胡說,你看她分明還活著!臉上的淚珠還沒有幹!”楊三陽顫抖著手掌,緩緩伸出雙手,將手指觸碰那冰冷的麵頰。

淚珠化作水晶,落在了楊三陽的手中。

“她隻是睡著了!”楊三陽攥著那兩粒珍珠,心如刀絞。

“她已經死了!”女音又強調了一句。

楊三陽默然不語,隻是攥著那兩粒水晶,呆呆的坐在那裏。

“後世弟子珠,見過先祖盤!”那女音見楊三陽動也不動,徑直跪倒在地,聲音裏滿是激動。

屋子內氣氛凝滯,楊三陽沒有言語。

他靜靜的看著耶,眼前的耶,臉上雖然在笑,但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那笑容中透露著無盡悲苦。那笑容,在其眼中竟然比哭還要難看。

就那般呆呆的看著,大概過了半個月,楊三陽才慢慢抬起頭,看著屋子裏的擺設,最後目光落在了那道略顯嬌小的人影身上:“你如何知道,我是盤的?”

“據祖傳記載,自從老祖坐化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能靠近老祖屍身三丈。那燈火散發一股神光,護持整座庭院數百萬年不受歲月的打磨!”女音恭敬的跪倒在地,額頭觸及地麵:“先祖隸書記載,我蠻族部落,有先祖:盤。創曆法草繩計日。造弓箭,驅逐野獸。開五穀,果民之腹。鑽火焰,戰勝黑暗。後來先祖遠走,求長生妙法,便再無記載。如今閣下觸碰先祖遺體,那燈火卻不傷及閣下分毫,必是先祖歸來無疑!”

珠的聲音裏滿是激動:“史書記載:盤歸,則蠻族可長生!先祖歸來,我蠻族必將跨入新的紀元。我蠻族的大變,來了!”

“汝是何人?”楊三陽慢慢站起身,他仔細地看著耶,整尊身軀化作了石像。那一盞銅燈,就鑲嵌在石像之中。

當年,臨終前跨越時空而來的喃呢,在耳邊不斷回**。

“孩兒乃勇之第二十萬世嫡孫女,因為從小熟讀族中紀年,文字功底很好,便做了蠻族部落的掌史官。負責每日來此清掃老祖的遺跡!”珠悄悄的抬起頭,掃視著已經徹底蛻化為人的楊三陽,心中哇哇大叫:“先祖必定已經化作了天神,否則又豈會修得天神體毛?”

“耶……是怎麽死的?”遲疑許久,楊三陽終於問了出來。

“史書記載,先祖耶自知年歲不久,大限將至,卻不甘坐以待斃,於是嚐盡百草,或腹瀉、或嘔吐、或腐爛浮腫、或嘔血三升,或筋斷骨折……然,大限將盡之日,先祖持青燈,毅然決然入一絕地,大戰一妖獸,奪得一天地奇珍,服食三日內身軀化作青石!”珠劈裏啪啦的將經過說了一遍。

說得簡單,但聽在楊三陽耳中,卻猶若是刀子一樣,句句紮在了心中。

“你也不甘嗎?凡人如草木,隻知春秋!”楊三陽心痛欲裂,輕輕撫摸著耶的麵頰:“我待你視作己出,當成了親妹妹,我可以給你我所有的一切,可惜……卻偏偏給不了你長生不死!”

楊三陽眼角含淚,眼眶紅腫:“我對不住你!”

“嗡~”

楊三陽話語落下,寶蓮燈微微一震,竟然自耶的胸前飛起,靜靜的懸浮於楊三陽身前。然後,神光收斂,隻聽得‘砰’的一聲響,除了耶的身軀,整個屋子內所有擺設:那獸皮、那床榻、那牆上的弓箭、那屋子,盡數化作了齏粉,消散在天地間。

“瘦了!”楊三陽看著耶骨瘦嶙峋、皮包骨頭的身軀,那石雕臉上勉強擠出的笑容,不由得淚水潸然而下。

“老祖,先祖耶有石刻留待先祖親啟!”珠兒此時愣了一愣,連忙自懷中掏出一個石匣。

楊三陽愣了愣,接過石匣,打開後卻見一巴掌大小的石板上,刻著一張大大的笑臉。

一行字跡,曆經百萬年,依舊不曾模糊:“耶在等盤回來!”

沒了!

舍此之外,沒了!

“萬年等待,你隻有這麽一句話想對我說嗎?”楊三陽攥著那石板,隻覺得心如刀絞:

“你化作了石雕,卻是比我還要先一步修得億萬年長生不老之軀,確實是等到了我回來!你確實是等到了我回來!”

楊三陽淚眼模糊,他要是沒有記錯的話,自己臨走前對耶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等我回來!”

“哈哈哈!哈哈哈!你終於等到我回來了!你終於等到我回來了!”楊三陽一陣陣淒厲的慘笑,笑得一邊的珠兒有些毛骨悚然,試探著道:“老祖,先祖曾有遺刻留下,就在那片石洞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