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翠兒後來也問過自己,如果可以重新來過,她會不會做同樣的事情。然而就算內心裏再掙紮,作為一個合格的霍姆蘭德人,她知道無論怎樣,有些事情是不會改變的。即便明知從那時候起,原本自己還有些搖擺不定的心情也將會被自己完全打破。

要說劉翠兒對老K完全沒感情,這也不確切。畢竟兩人在一起生活了那麽久,說是相依為命了幾十年都不為過,再最難熬的日子裏,也是互相鼓勵扶持著才走過來的,怎麽著也總是會有一定的感情基礎。

隻是劉翠兒的情況太過複雜了一些,她對老K的感情也就不可能是單純的某種感情。由最初的怨恨,到後來的不得不接受,心裏也清楚這事兒如果要怨恨老K,其實是毫無道理的。

雖然說如果不是老K的出現引發了那次奇怪的能量波動,最後導致她陰差陽錯的被從霍姆蘭德弄到了地球,並以地球人的身份生活了那麽久,她現在也還是個普通的霍姆蘭德人。但這種事情,也不是當事人自己主動要求的,隻能說自己在那個時間點上,運氣實在不佳,才會在那麽多霍姆蘭德人之中成為了那個被迫背井離鄉並且還封存了自己絕大部分能力的個案。

但是,也正如她的夥伴們所說的,這或許就是種命運。關於整個霍姆蘭德未來的命運,也是關於霍姆蘭德未來的命運。

如果不是那次的意外,她不會意外的懷孕,“傳承”計劃裏最重要的環節之一也不會突然就有了極大的突破。這個突破對於整個霍姆蘭德來說都是有裏程碑式的意義的,而她的人生也由此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所有的這些綜合起來,就令她對老K的感情更加的複雜。

尤其是,老K一直都對她是誠心實意的好。

劉翠兒本質裏還是個女人,哪怕是在成為劉翠兒之前,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曾經還不是精神體的時候的族人了,但是自我的性別認知裏就始終是女性。先天的母性以及感性讓她無法忽略老K對她的好,甚至是有些貪戀的。

所以她一直十分矛盾,也一直試圖回避做決定的那天。連鼓動老K來尋訪霍姆蘭德也隻是出於一種糾結不已的心態,在潛意識裏,她一直希望老K的到來能為打破目前的僵局起到一點推動作用。

然而老K真的造訪過一次霍姆蘭德之後,她才發現,推動是有了,卻完全向著了她並不太希望的方向。

沒錯,在她私心裏,雖然知道老K的存在對於整個霍姆蘭德來說都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然而那種意義是純研究方向的,所以她其實還是希望老K不會和這一切有過深的糾葛,更不希望看到他成為手術台上的犧牲品。

可惜很多時候事件的發展總是無法盡在人的掌握之中,霍姆蘭德上能做決定的也並不是隻有她。事實上,無論在霍姆蘭德之外的世界裏有多大的發言權,在霍姆蘭德這裏,他們依然都還需要聽從長老會的要求。

當然,在這個全是精神體的國度,長老會也並非是完全的權力機構的代名詞,他們所發布的每個決策,所有霍姆蘭德人都有不滿並提出建議的權力——正因為此霍姆蘭德的居民才分裂成了不同的派係。

隻是這次關於老K的事情實在鬧的有點大,老K本身的威脅性,以及他能為霍姆蘭德帶來什麽,這些事情都是無法隱瞞的。而知道了這些事的霍姆蘭德人,無論是哪一派,在麵臨關係到自身繁衍問題的時候,態度都會和以往有所不同。原先就十分積極的自然更加積極,就連原先隻是旁觀的,也會表現出特別的熱情來。

作為一個純粹的霍姆蘭德人,劉翠兒自然也無法逃離這種誘惑。一方麵是自己私下的感情,另一方麵則是關係到整個種族的事件。她的想法不可能對長老會作假,而她隻要配合發展派們的行動,讓老K主動進入取樣倉,無論實驗結果是否成功,她就都會成為整個霍姆蘭德的英雄。這樣的選擇題,是所謂的家國大計之於兒女情長,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給她留有真正的選擇餘地。

老K本來也並非完全對劉翠兒沒有戒心,隻是他沒想到,對方會下手的如此迅速。他會什麽時候再去霍姆蘭德,其實也是他自己臨時起意,然而對方早就預測好了他回來的時間,然後準備好了全套,就等著他往裏鑽。

雖然如今實力大增,但要和真正的霍姆蘭德人比拚,老K自己也知道,這是必然會吃虧的。然而作為高級智慧生物,老K還是樂意去相信對方不至於完全沒下限到這種程度。尤其是之前見識過對方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之後,老K一直覺得,對付他這種猶如螻蟻般的存在,霍姆蘭德人可以直接光明正大的來,根本不用耍什麽心機。

可惜事實證明他錯了,而且這一錯,立刻讓他等於是完全淪為了對方的實驗室小白鼠。

雖然之前確實是有過無論如何既然總要走這一趟那就早點把事情了結掉的想法,但如果他能提前知道霍姆蘭德人對於他的看法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那麽打死他估計也不會再主動的把自己送上門。

隔著取樣倉的透明倉壁,老K瞪著麵前的女人。還是那張熟悉萬分的臉,臉上還是掛著那種讓他看見就覺得心疼的糾結表情,可是這時候,老K隻覺得自己的心情已經沉到了最底層。

“你知道我是相信你的。”

“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你這是背叛!”

“或者說你有什麽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

這些話老K統統說不出口,因為就在剛剛,仿佛是為了道歉,劉翠兒對他完全敞開了自己的思緒,所有的理由借口全都不存在,他們會到這一步,隻是因為劉翠兒是霍姆蘭德人。

如果老K也是個霍姆蘭德人,並且這會兒站在這個取樣倉裏的不是他而是別人,他覺得自己可能就能理解劉翠兒了,甚至還會支持她。可惜他不是,他現在更加明確的感受是那種被背叛的痛苦。

但是奇異的,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憤怒,甚至連生氣的情緒都沒有,他唯一感受到的隻有失落和痛苦,就像是那個噩夢中的場景終於成真一樣。

他想他或許是真的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刻,他想他會決定來跑這一趟,也隻是在賭那個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可惜經常賭贏的他,這次卻輸了。因為這一場感情的遊戲裏,始終隻有他才是那個傻傻堅持的白癡。

如果他是女人,這個時候倒是可以痛哭失聲,或者破口大罵。不過他是個男人,還是個一直都很有擔當的男人,即便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被放棄被背叛了,他也不可能做出那種更加損害自己形象的事情來。

他是一到這裏就受到了劉翠兒的“歡迎”,之後跟著她上了所謂的“飛行器”,等回過神來才發現那“飛行器”就是牢籠本身。這是個簡單到幾乎粗糙的騙局,事實上如果不是他依然對劉翠兒還那麽放心,也不至於這麽容易就上當。要知道隨便考慮下就會發現,在霍姆蘭德這種地方,出現“飛行器”這件事本身就很不合邏輯。

可惜他願意給劉翠兒的信任,被劉翠兒親手打碎給他看了。

要圍困住他的地方自然是堅固無比,老K甚至也沒去嚐試破壞,他隻是努力的去研究了下這個取樣倉的基礎物質是怎樣的構成,然後就很是意料中的發現,就算想要看看這玩意兒的物質結構,在眼下的情況來看也不太可能做到。

大概是出於對他的顧慮,這個取樣倉在他進入之後就自動開始降低倉內的能量等級,零能量空間這種東西,霍姆蘭德人所創造出來的絕對比大頭菲普那個山寨出來的要精細的多。

不過也正因為此,老K反而平靜下來。如果對方要對他做什麽測試之類的,那麽就不可能把他一直困在這樣的空間裏。所以他現在隻需要休息,養精蓄銳到他們有所動作的那一刻,看準機會,立刻離開這裏。

是的,想辦法離開。老K畢竟早就過了中二的時期,那種“你們想要欺負老子那就等著老子把你們全滅了”的想法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除非各方麵條件都十分合適,否則就是絕對的傻逼念頭。而霍姆蘭德顯然不是那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地方,這裏的每個人都是精神體,每個人的能量等級都遠高於他,就算他們的學習成長能力遠不如他,但要馬上比拚實力的話,毫無疑問吃虧的還是自己。

這樣的前提下,自然是要以考慮順利逃脫為最重要的事件重點。

後來很久,他都覺得命運真是個奇妙到絕對令人無法揣測的東西。這個時候的他絕對想不到接下來的一天一夜裏會發生什麽,然而在日後的漫長時光裏,每次想起來那段時間的經曆,卻又覺得那實在是太過奇妙。所謂的否極泰來,或許就隻是在那瞬間做出的決定裏,有些東西,在那瞬間被突然改變,而另外一些東西,在掙脫了最後的枷鎖之後,終於綻放出了它們本應有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