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銀衝道:“我們這次來,講的是武林規矩,你們出來一個,咱們也出來一個,決不群毆,也不圍攻。這樣做,可免連累無辜百姓士兵,以免傷亡過多。”

冷血一見他們幾個人闖了進來,精神抖擻,覺得跟這班人相交雖淺,相知卻深,有他們在一起並肩作戰,就有一種死亦無枉的感覺。

“好極了!隻有我們一個人對你們數個,沒有我們數人打你們一人的!”冷血大聲的道:“於春童,你要是真有本領,就不要讓士兵枉自犧牲,不要讓人們慘遭屠殺!就在這兒,你們人多,我們勢單,咱們來一次對決。”

“好!”薔薇將軍答應得倒是利落:“我最喜歡爽快的人,咱們就照江湖規矩來行事!”

冷血眼神大亮,道:“有種!那我就留給你了!”

薔薇將軍於春童轉目向阿裏等五人,拱手道:“沒想到你們五位真的就在老渠。想當年‘五人幫’在江湖上響當當,威風得很,名動朝野呢!”

職律銀衝道:“這個不敢。我們倒幾次有勞朝廷出動軍隊來征剿我們,殊感榮幸;我們有感於當今朝廷權貴:蔡京、粱師成、李彥、朱勉等‘四人幫’橫虐稱霸,故自稱‘五人幫’,擺明了是別別苗頭。後來‘四人幫’黨羽越來越多,加上王黼、童貫,合稱‘六賊’,我們見事已不可為,心灰意懶,且把肅奸除惡的事交給‘七大寇’沈虎禪他們去幹吧,我們退隱老渠,隱居老廟沒想到還是讓你們逼了出來。”

薔薇將軍笑道:“你們既已多年不出江湖,何必在此時此境出來趟這池混水?這些年來,朝政革新,形勢一片大好,天下太平,上下一心,全沒半句反對的聲音了,你們又何必多事?既然各位已洗手不幹,我們亦不想追往究昔,你們縱再逞一己之勇,對這新局已無法因應,又何苦自討沒趣,自取滅亡!”

二轉子口快,馬上就說:“沒半點反對的聲音?因為聲音早就讓你們壓下去了,發不出半點聲音,所以鴉雀無聲。”他在跟他身邊一隻烏鴉說話。

有趣的是,那烏鴉也不怕他,還“啞”了一聲,象是應和了他的話。耶律銀衝則道:“因應之法就是知已知彼、能守能攻,水來土掩、兵來路擋。我們對你們這班人,已‘知’到骨髓裏去了。我們本沒去惹你們,你們卻殺到這兒來。我們也想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以期你們天良發現,可是你們早已天良盡喪,顛倒是非,不動手主持公道是不行的了,不錯,如果長期不麵對敵人,就會失去麵對它的能力,對變局也失去了應對之法我們正好借這一戰來重新起步,重出江湖了!”

薔薇將軍又飄飄然的笑了起來:“我可事先警告你們了,可怨不得人!我們的軍隊是來保護村民,抓拿幾個反賊的。你們不聽,我們總不能由得你們胡作非為而置之不理!”但巴旺“呸”了一聲。

二轉子打了一個大大的哈啾,這回倒是驚起了一樹佇立的烏鴉,拍翅呀呀的簌簌沒入漸暗的東天去。

原來暮色降臨了。

難怪昏陽特別燦亮。

大概這就是瀕歿前的怒光吧?

冷血忽然想到,這就是一場黑暗與光明的最後對決了,把這些凶殘的人趕出老渠,或者,就戰死在這裏。

冷血還十分年輕。

他當然不知道:黑暗和光明的確會在此地進行一次對決,但不管誰勝誰敗,都決不會是最後的一次,甚至也不會是最初的一次。

有時是魔消道長,有時是(雖然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道消魔長。

這種對決還是會持續下去。

也一定要繼續下去。

但巴旺卻不再想罵下去。

“虛言偽語,鄉說個屁!”他跳了出來,挑戰:“站出來吧,你五個,我五個,一對一!什麽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樣死了誰報仇!”

他這一跳出來,對方五個人都動了手。

向他動手。

這五人一動手,但巴旺的四名結拜兄弟也躍了出來,一個對一個,捉對兒動起手來。一動手,兩個人就倒了下去。

一個人卻站了起來。

但巴旺叫囂挑戰,陳金槍最恨。

他平生最恨人對他不禮貌。

誰對他不禮貌他就要打倒誰。

當然,他自己並不知道,他這種激烈反應,不是來自自信,而是因為自卑。他雙槍一挺,急刺但巴旺。

這一霎間他已算定一切變化,包括但巴旺退他如何追擊,但巴旺閃躲他如何截擊,但巴旺反擊他如何宰了他!

可是他一動,儂指乙就也動了。

儂指乙刀快、狠、急!

儂指乙的人也狠、急、快!

他的身法也是急、快、狠!

他衝過去的時候還沒想到如何應付這批可怕而封絕人一切活路的槍。所以他先中了一槍。

“哧”地槍尖沒入肉裏。

但在第二槍未刺中他以前,儂指乙的鐮刀已掠起一道血虹。

對方已被他砍倒。

當然,他自己也倒了下去。

不過,他很快的又站了起來,還對仍倒在地上起不來的陳金槍說:“我看在這位冷老弟當過你徒弟的麵子,這一刀才沒砍掉你的頭。”聽他的語氣,那一槍雖然刺得他血肉飛綻,但隻不過是刺出他的鬥誌來!儂指乙和陳金槍倒地得快,勝負決定得亦快,但怎麽快都快不過另外一對:“求敗刀”牛寄嬌和“五人幫”老大耶律銀衝的決戰。

冷血到這個時候才知道:牛寄嬌不但“刀道”修養極高,連“刀法”也有極高修為。他真的有點懷疑:以前他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冒險取勝到底是不是這位“牛教練”有意讓他?

牛寄嬌一上場,就出刀。

布刀。

一刀砍下去。

他選場中看來武功最高、實力最強、輩份最大的敵人:耶律銀衝。

這一刀,換作冷血自己,也情知避不過去。

換作是他,隻有反擊。

隻能以攻代守!

牛寄嬌一出手第一刀,就令人招架不住。

可是耶律銀衝根本沒有招架。

他也沒有避。

是因為避不了?還是故意要挨這一刀?

冷血不知道。

他隻知道這一刀,砍在耶律銀衝頭上,隻不過是一下子,耶律銀衝的頭發完全濕了。是給鮮血浸濕的。

然而牛寄嬌卻長歎一聲。

他丟棄了“刀”。

那雖然隻是一把“布刀”,但這一刀的“柔力”,要比任何“剛勁”更可怕!然而他說:“我敗了。”

然後他就走了。

到這時候,冷血又明白了一件事:他了解牛寄嬌的心情。

對方既不閃,也不接,硬吃了他一刀,可是仍砍他不倒,也就是說,以對方的實力,要是反擊的話,牛寄嬌早就倒了。

牛寄嬌不是個無恥的人。

既不能勝,賴著纏戰又有何益?

所以他立即就走。

是以牛寄嬌和耶律銀衝交手隻一刀。

兩人都沒有倒。

隻一傷。

一敗。

殺手劉扭扭對上的卻是但巴旺。

劉扭扭是個脾氣詭秘的人,他“授藝”於冷血,隻不過是“很短的時間”,就發現冷血對他不服,便要冷血和他“決戰”,一較高下,以定“師徒”。

在那段“很短的時間”裏,冷血覺得劉扭扭古怪得不可思議。例如,他不吃飯,也不喝水,隻跟魚一樣,愛吃紅蟲。平常人隻有二十四隻牙齒,至多三十六隻,他卻有四十二隻,而且上下兩排牙齒,可以拿出來又放回口腔裏去。他有一架四方的匣子,裏麵長出一條筷子般粗的“線”,時可拉長,時可縮短;匣子裏時常忽然亮起一隻發紅的“眼”,然後匣子裏就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有時是人在說話,但說的語言完全不知所雲,有時是人在唱歌,但唱的完全不知是什麽。他坐過的地方都有蝸牛經過的留下的那種黏液,睡過的地方都有血漬。他的鼾聲永遠隻在一隻鼻孔發出來,另一隻鼻孔卻發出嘯聲。他喜歡在樹上出恭,並愛在月下裸舞,見到麻瘋病人一定過去擁抱,一看到小童,就十分痛苦。

然而這隻不過是他詭異性情中的星星點點,不過也總算可見一斑。

他的劍法更是詭異。

冷血曾和他交過手,交手的時候,他的劍上突然出現了一隻會眨的眼!然而他雖詭異,但巴旺卻更古怪。

他黑臉、金牙、白發斑斑、滿臉雀斑,但凡看到綠色的事物,眼神就顯出一種激動;就算看到路上的一隻貓,他也會顯出生死對決的戒備神色來。

他連輕功也比人古怪,飄上去似隻蝙蝠,落下來的時候,就象一隻刺蝟。現在,他也象是一隻在戒備狀態中的刺蝟。

但巴旺敵視著劉扭扭。

劉扭扭也盯著但巴旺。

但巴旺:“請吧。”

劉扭扭:“請。”

但巴旺:“你是用劍的吧?”

劉扭扭:“是。”

但巴旺:“但你手上還沒有劍。”

劉扭扭:“我手中無劍,心中卻有劍。”

但巴旺:“這樣老土的話你都好意思說得出!”

劉扭扭沉聲道:“我說的是千真萬確。”然後,他猛然扒開了衣襟。“嗖”的一聲,他胸口裏真的“伸出”了一支劍,以極快、極急、極詭的速度和角度,刺中了但巴旺。

他倒真的是“手中無劍,心中有劍”!

給刺中一劍的但巴旺,發出了殺豬般的叫聲。

然後他隨劍鋒回旋而上,一把扭、摟、攬、抱住了劉扭扭。

劉扭扭頓時覺得有三十隻刺蝟一齊吞入胃裏去。

但兩人驟分之際,身上都流著血。

不同的是,但巴旺的傷口隻一個,噴著血泉。

劉扭扭的傷口有三百多個,全都冒著血珠。

兩敗俱傷。

這時,暮色已至,彩霞把天角一方打扮得妖嬈多嬌,又把另一方塗抹得陰晦灰黯。這一邊豔麗得幾乎可以聽得到燃燒的聲音。

那一邊卻似昏睡千年,連雷聲都衝不出來。

夜已開始掛上了窗簾。

一輪新月,卻悄然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