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看得出來,這時候,杜怒福已傷得甚重。
他不但受了內傷,而殘留在他體內的毒力、心裏毒瘤和創傷,也給一並引發。
這時,一個人飛越而至。
一躍到了杜怒福麵前。
梁癲。
他氣急敗壞,左目發金,右目盡赤,頭上僧帽著了火般的紅著,他整個身子也像一塊燒旺了的煤炭。
他把他的劍遞給了杜怒福。
一一那把看似破銅爛鐵但不久前大家曾目睹它發出開天辟地山搖峰動可見瀑布停止的“小我神劍”!
梁癲把劍交了給杜怒福就走。
他還要打。
——唐仇的戰團未了。
——他隻把搶的劍交了給這個他一向“好像”很看不起的女婿。
他要對他說的話,都在這一舉動裏。
其他的他已不必說。
不必多說。
毋須再說。
他又回到了戰團。
隻剩下了這個傷心的老人,和那把看似一截鏽鐵的劍。
他麵對的是三位要包抄上來的舊部:
手足:
王烈壯李涼蒼張寞寂人最怕什麽?
人人都不一樣。
有的人怕死,有的人怕蛇,有的人怕痛,有的人怕鬼,有的人怕失戀,有的人怕失敗,有的人怕回憶,有的人怕唱歌,甚至有的人怕生暗瘡、生孩子,有的人怕吃肥肉、吃太飽,還有的人天不怕地不怕怕蟑螂!
也有些害怕,可能許多人都很相近。
例如怕意外不幸,怕誹謗誤解,怕天災,怕戰爭暗算。
杜怒福是個領袖。
不然他也組不成“青花會”。
——好的領袖怕什麽?
怕跟自己的部屬為敵。
——是因為他生怕自己非其所敵?
當然不是!
因為一個好的領袖,至怕他一手栽培出來的人,反他,叛他,逆他,害他,誤解他,暗算他,一個真正的領袖人物,寧願死在敵人刀下,也不願喪在自己人手中;寧可跟對手拚個你死我活,也不要跟自己的朋友部屬兄弟內訌互拚!
可是,可惜,可哀的是:
這世間就充滿著這種悲酸無奈的事!
就算你束手、忍辱、不還手,可是絕情斷義的場麵一樣逼人而來。
一如涼蒼、寞寂、烈壯,正三麵收緊,聲勢洶洶,向他進逼而至。
杜怒福似已放棄抵抗。
他垂下了頭。
白發滿首。
——隻不過半天之間,白發已迅速侵奪了他的三千煩惱絲不少重地。
他黯然。
他手上的劍,似比他更消沉,那劍身上的點點鐵鏽,就似斑斑淚痕。
美麗女人的槍這時,人影一閃,忽掠到他的麵前。
這是個極豔的女子,可是又非常端麗。
就算在她此際極為倉惶下,她的神態仍一樣悠美,而且更為妖冶。
她的唇色仍紅。
眼神依舊豔。
姿態仍閑。
她站在杜怒福麵前。
也攔在涼蒼寞寂烈壯之前。
三人看見她,都止了步,不敢前行,幾乎還要垂下了頭。
你知道當一些人昧著良心背叛自己的主子兄弟時,最不敢麵對的是什麽?
那就是一直忠心耿耿、無愧義理的同僚同誌。
——如果叛者的良知仍未完全泯滅的話!
“及時趕到”的是伏鳴鳳。
鳳姑。
她不隻是一個人來的。
她的手下兩員大將——餘國情和宋國旗,都己及時趕到。
餘國情挽扶著長孫光明。
長孫光明二次毒發,唐仇在劇戰中居然能再度催動“留白”之毒。
宋國旗則趁“青花三怒”包圍杜怒福之際,解開了陳風威受製的穴道。
他們一齊“靠”了過來。
“圍攏”在一起。
一一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在一起的。
——他們是一家人。
——生死同心,共同進退,不但要共患難,同時也經得起富貴的消磨考驗!
——這是考驗他們的時候:他們縱然身處劣境,但歡迎這個考驗。
——敗便敗,死就死,但鬥誌不滅,戰誌不屈。
——可以擷下自己的腦袋,不可賣掉自己的良心;可以給敵人看作傻瓜,不能給戰友視為膽怯。
鳳姑亦中了“失覺”之毒。
由於她先不加入戰團,隻全力專心逼出毒性,故已將毒力逼出十之七八,餘剩毒力,亦已暫壓製下去了。
現在她手上綽了一柄槍,守在社怒福的身前,英姿颯爽。
她此際根本不看那三個叛徒。
——仿佛他們三人已“不值一顧”。
她隻俯身,向杜怒福柔婉地道:
“杜會主,您記得嗎?當年,我和光明哥都不得誌於江湖、失意於武林之時,你跟我們說過了什麽話?”
杜怒福沒有回答。
他隻是緊緊地握住了劍。
——那把“破銅爛鐵”。
長孫光明卻替他答了。
他手下的“三大祭酒”都死於“小心眼”趙好手上。
但他們的死反而激起了他的鬥誌。
——跟大連盟,小雪仙等“劃清界線”、不死不休的鬥誌!
他現在的職責就是:
為公孫照、孫照映、仲孫映報仇!
“你說過,”長孫光明說,“跌倒了,便得爬起來。無論跌倒了多少次,都得要爬起來。你一旦習慣躺下去,趴在地上,就與死人無異。有些事情,你不站起來麵對就會一輩子都逃避它,逃避隻會使得問題更大,陰影更難消除,失敗不是結果,失敗隻是再出發追尋成功的另一起點。每一個成功的人都是在無數失敗中站起來的。一個人在失敗中最能取得寶貴的經驗與磨練。使他強化和證實了自己的意誌和耐力。強人不怕失敗,高手更經得起失敗。一個真正的領袖,雖然失去了時、失去了勢,輸了這一局,但卻贏得了人格,贏得了曆史上和大夥兒的讚歎!人受天磨方好漢,你說的!”
大家都沒看到杜怒福的臉容。
可是他手中的劍卻變了。
遽然而變。
——變成一把金光璀璨、耀眼奪目、美豔不可方物的寶劍!
敢情這把劍能跟握著他的人“靈物相契”!
隻聽杜怒福一字一句地道:“我沒有敗。我隻為養養的死而消沉,子期逝矣,伯牙毀琴,廣陵散絕,如此而已。我有你們支持,我沒有敗。”
長孫光明聽了,反而放心,苦笑道:“我罵的隻是自己。你這番話,說在十五年前,迄今仍鼓舞了我,再來從頭開始。”
鳳姑霍的一聲,槍花一綻,拄槍、叉腰、回首、叱問:“三位還想對你們的恩主作何舉措?”
涼蒼、烈壯,寞寂麵麵相覷。
陳風威悲烈地笑道:“我在這裏,你們有本事,就先放倒了忝為老大的我!”
寞寂垂下了頭。
烈壯長歎一聲。
涼蒼搖搖首。
然後三人悄然散去。
走了。
陳風威心懷激烈,正要追去,杜怒福阻止道:“別追了。”
“為什麽?”
“每個人背叛都有自己的理由和苦衷,而且不管是不是自欺欺人,他都會以為自己是正確的,咱們不可逼之太甚、趕之太絕。李老二、王老三、張老四都不是喪盡天良的人,給他們一些時間吧,或許他們就會省悟過來,也不一定。”
陳風威慘笑道:“會主能容惡勉過,不念舊仇,我這沒把小的管好的空架子老大,哪還有話說!隻不過,他們這一舉,在我們水深火熱、生死關頭,太也無情了,貽禍也太钜了!而他們這一走,萬事不顧,掉頭而去,這爛攤子由我們留著的人來收拾,隻怕人心不服!”
杜怒福正要慰勉幾句,忽聽一聲清叱,紅影夾著精光遽起,隻見伏鳴鳳已搠槍與唐仇戰在一起!
原來場中在這片刻間已生起許多變化!
首先,鐵手以“獅子吼”震住趙好。
趙好隻不過一怔,己有“嫩生嘯”反挫了回去。
鐵手發出的吼聲,音響雖大,但音波卻隻攻向趙好一人。
他決不願誤傷無辜。
他也投鼠忌器。
他見趙好凶狠,但也隻想製住他,仍無意要殺害他。
不過趙好可不一樣。
他的“嫩生嘯”是有“殺”無類。
他以邪門運氣發聲,論內力不及鐵手,但銳勁猶甚過之,鐵手乍聽便知,若不壓住他的尖嘯,不但自己會給這魔音開膛剖肺,連在場的諸人功力稍弱的,也難以幸免,所以隻好發力大吼,以圖一舉震懾趙好。
——速戰速決,免傷旁人!
這一來,兩人相對隻各吼嘯一聲:
嘯聲終被吼聲鎮壓。
吼聲卻為嘯聲所破。
趙好雙耳,溢出了血,鼻子也淌著血。
他用手背往鼻端一抹,臉上當即多了一道血痕,更顯凶狠。
這時,燕趙己擊倒了杜怒福,正要掠上七分半樓。
鐵手情急,馬上遙發一掌,叱道:“看打!”
他畢竟心底光明,雖兩麵受敵,而且都是強敵,他要兼顧首尾,又要看顧各人,但在敵人背後發掌,他還是不忘先打一聲招呼。
燕趙知道鐵手內力非同小可,隔空發掌亦不可小覷,忙閃身一讓,凝神運氣,正待劈掌還擊。
不料,鐵手這一掌,卻是毫無力氣,發了一個空。
燕趙以為鐵手老實,不意他也有這一招,算是中了計,為之延上一延,拖了一拖。
但更驚訝的是鐵手。
他並沒有使詐。
而是發不出力來。
而且他那一聲喝:“看打”,語音沙啞,全不似他平時朗然渾宏的聲音。
——原來他的吼聲跟趙好的嘯聲相抵之下,趙好受了內傷,但他也不但破了氣、也傷了聲。
這時,趙好已“嗖”的一聲,掠入七分半樓。
燕趙因為受鐵手所牽製,頓了一頓,見鐵手愣在那裏,他也不還擊,正要上樓奪了“大快人參”再說,身形甫動,正好趙好掠了進來,他便說:“你守這兒,我上樓去,下來會合。”
趙好疾道:“好!”
一字說完,他便一拳擊向燕趙。
燕趙情急之下,大仰身、大翻步、大車臥、大旋風,整個背部撞嵌入石牆裏,才險險避過這毫無征兆的一擊。
他怒叱道:“你……”趙好卻已一溜紅煙地閃上了樓。
這時,鐵手亦已追到,全身搶上樓去。
燕趙本要趙好斷後,不料趙好徑自上了樓,留下他來應付鐵手,這下卻不得不戰,當下大吼一聲,“神手大劈棺”,劈向鐵手。
鐵手也知這一戰無可避免,運聚十成功力,“鐵閘門”向上一迎,與燕趙的掌力硬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