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極為有力的聲音道:“鳳姑,你不用激我,無論如何,我隻是負你的情,決不背你的義。”

鳳姑目光濕潤,這次也無限淒酸地道:“你的好意我知道,坦白說,我真的太了解你了,你的話我是相信的。可是,我是女人,我再強,也隻是個女人,女人是注重感情的,你卻跟我講義氣做什麽?你負了我的情,豈能還了義便算沒事了!其實,我也明白,你不隻是光為這小姐,主要是你不欲與大將軍為敵,可是,傾巢之下,焉有完卵,這一點,我明知道你不願聽我話,但光明哥,我還是得勸你,逃避的結果隻有不敢麵對自己。錯,不要緊,更重要的是要有麵對錯誤的勇氣。”

長孫光明聽她的柔聲軟語,想起十八年來廝磨並肩、抵死纏綿的恩情,心都酸了,顫聲問:“我……我錯了嗎?不去招惹淩大將軍,是存活之道啊。”

鐵手這次說話了:

“避,是避不了的。你看,大將軍要是有誠意,就不會派唐仇來一上手就殺了養養。如果你現在不再回來這裏、挺身而出,大家能不誤解是你有份幹的嗎?大連盟的人並沒有誠意,由此可見他們絕你的後路,隻是為了要利用你。鴿盟、生癬幫、龍虎會都想投靠大連盟,哪個有好下場?你是犯了錯誤,但並不是不能回頭的。從來沒有犯過錯誤的人,才是最失敗。一個人沒有失敗過,就是未曾成功過。文明從錯誤開始,人也由小的時候一直做錯事,成功也一樣。知錯能改,比不犯錯來得更有勇色豪情。”

他過去握住長孫光明的手,熱烈地道:“來……讓我們並肩打擊這幹——”

驀地臉色一沉,疾道:“快,快,運氣護住心脈,你中了毒——!”

長孫光明吃了一驚,運氣護住各路要害,臉色慘變,刺毒攻心,才知自己真的中了劇毒,當下慘然乾指唐仇怒道:“你……你……你對我下毒?!”

唐仇嫣然一笑道:“廢話,我怎可不防你!你看,是你背叛我在先,好在我早已在你身上‘留’了‘白’,隻要我心意催動,你就給我毒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對你下毒,向來機會多著呢,誰教你敢叛我,當真不識好歹、應有此報。”她的話說到一半,聲音漸嘶,這才省覺適才鐵手破了她的“聲毒”,迄今嗓音未複。

隻見長孫光明右耳耳垂白了一片,未久,迅速蔓延至右頰,白點變成白斑,白斑轉為白塊,白塊愈來愈顯、愈來愈大、愈來愈發寒,而且還長出慘綠色的毛茸。

——一聽是“留白”之毒,連鐵手也皺起了眉頭。

一見長孫光明中了毒,鳳姑全變了個樣兒。

妒意,沒有了。

對長孫光明的恨意,一掃而空。

隻剩下對長孫光明的關心,還有對唐仇的敵意。

敵意轉成了恨。

她伸手恨聲叱道:“解藥拿來,否則,我立即殺你!”

唐仇反應得也快捷,揣手入懷,招手一揚,扔出一口小瓶,向鳳姑道:“你急什麽急!他又不是我丈夫,解藥給你就給你,有啥大不了的!”

鳳姑情急之下,不禁大喜,纖纖五指一攏,就要接住。

倏地,一隻大手,遽伸過來,抓住了瓶子。

然後那隻手立即綠了一綠。

那當然是鐵手的手。

而現在誰也都看得出來:

這是口有毒的瓶子。

鐵手一揚手,把瓶子扔了出去。

憑他的力道,足以把它扔到不知天涯海角的地方去。

——水霧那麽濃烈,誰也看不清半丈外的事物。

沒有他,鳳姑又得著了道兒。

中了毒。

鐵手扔去了瓶子,沉聲叱道:“大家小心,不要妄動,這女子詭計多端!”他一早發現長孫光明臉色不大對勁,所以藉意去觸長孫之手,果然發現中毒,但唐仇已提早發動了毒力。

唐仇美目瞪了他一眼,並帶點惋惜,笑著啐道:“你忒也多事,毀了我的‘破傷風’可惜可惜,我要你賠!”

說罷她就動了手。

不,動腳。

唐仇給鐵手的感覺是:

美極了。

毒極了。

且倏忽莫測極了。

——她可以在上一刻對你言笑晏晏,讓你色授魂銷,下一刻即施展毒手,笑裏藏刀。她讓人神往,使人迷惑,令人恐懼,逼人畏怖,甚至指東打西,攻魏救趙,說鳳陽唱當陽,整人害人殺人隻不過在她笑語一念間!

——如果自己的一雙手不是千刃不入、萬毒不侵,剛才早就給她的“破傷風”毀了!

這女子忒也狠毒!

留不得!

鐵手生性平和,絕少對人不留餘地、不講情麵,而今卻忍不住動了殺機!

——對一個美麗可人的女子動了殺機!

唐仇一動腳,不知怎的,長孫光明就像遭人剜心剖肺,慘嚎了一聲。

再看他時,他的左頰也白了一大片,還長了毛毛。

——不知這是什麽可怕的毒力,竟會傳染、生長、蔓延得那麽迅疾,而且還傳布縱控在施毒者舉手投足間!

鳳姑看見長孫光明受這般苦楚,心都疼了,什麽怨恨,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她急。

但不亂。

她氣。

卻仍不慌。

她向梁癲、蔡狂疾道:“兩位,不要再顧礙什麽男女分際了,養養死在她的毒手下,而今大相公、小相公全著了她的毒,光明哥也身受其害,烈壯、涼蒼、寞寂全遭她離間,咱們得要立把她擒下,才可以為死者報仇、為生者救命!”

梁癲也大表同意:“好,我出手對付她:一對一。”

蔡狂馬上反對:“一對一,但是由我來應付她。”

梁癲恚然斥道:“你已經死了一大半,憑什麽製她?還是別逞強,讓我來吧。”

蔡狂搖頭不迭:“我的傷就是她害的,我不出手,待你收拾得了她,養養屍骨早寒嘍!”

鳳姑跺足道:“到這時候,你們還爭持這個……”

她心中恨這兩人一癲一狂,在這節骨眼上仍爭論不休。按照戰局,自是以內力沉厚、處事穩重的鐵手纏鬥高深莫測、戰力雄厚的燕趙為最佳人選,而梁癲、蔡狂合二人之力,對付唐仇,加上自己和杜會主掠陣,可操勝券,但這二人卻還是不爭氣,為了個什麽一對一夾纏個不休!

這當口兒,長孫光明已然毒發,劇毒攻心,鳳姑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她決意出手。

就在這時,她聽到三句短促而奇怪的話:

“來了。”

這是蔡狂說的。

“到了。”

這卻是梁癲說的。

“出來吧!”

這回輪到燕趙的聲音。

他不說。

而是喝。

大喝。

他一喝,人全都冒現了。

卅一名白衣如霜的漢子。

剽悍、迅捷、勁。

他們全搶攻向“七分半樓”。

——顯然,燕趙仍然誌在樓上。

——樓上有株“大快人爹!”

這是燕趙的卅一死士。

——男死士。

他一直在拖延時間,促成對話,原來是在等他的子弟齊集!

然而蔡狂梁癲又在等什麽呢?

一樓一牛在燕趙三十一名男子死士出現之際,“五澤盟”、“南大門”、“錦衣幫”、“汙衣幫”的實力亦已同時到達。

這四路人馬,便與燕趙麾下的男女共六十二名“死士”戰在一起、鬥作一團。

同一時間,梁癲、蔡狂一齊做了一件事。

一起攻向唐仇!

這一下,連唐仇也意料不及。

鳳姑和杜怒福更大出意外。

蔡狂臉是藍的,狂發如戟,梁癲目色赤紅,雙手淡金,向唐仇發動了猛烈狂暴仇深似海的攻襲。

唐仇一時猝不及防,竟落盡下風。

她一麵竭力應付,一麵怒罵:“這算什麽俠道?!這是哪門子的一對一?!”

蔡狂咆哮道:“我們不在俠道,而在佛門!眾佛降魔除妖,能殺得了魔斬得了妖便是在行無邊佛法,十一麵觀音有十一個顏麵,千手千眼,到頭來仍是一觀音,菩薩有真有幻,我們兩人鬥你,心是一致,實隻一個,你不服氣,又奈我何!”

他咀裏說話,手下可不閑著。

他右手捏撚蓮花,左手待長柄大斧猛斫——雖然現在他手上井無武器,但每空手一斫即有巨斧之銳、大斧之力!

更可怕的不是斧。

而是蓮。

蓮花指彈向四空處。

指指封殺唐仇!

梁癲嚷嚷道:“一對一?對光明正大的好人,我們必定遵守,對付你這種人?!嘿,就讓你知道不公平的滋味!”

他一麵說一麵搶攻、猛攻。

他不但以手攻、足攻、連眼神也發動了攻勢,滋滋有聲,隻要唐仇一個失神,稍露空隙,他就絕不容情,運起九節風,以紅血大淨光放發過去!

更可怕的還不是他的“眼刀”。

而是他的“聲刀”。

他一麵動手,一麵在喊:

“天不容汝!”

這語音震動了唐仇的心神,騷擾了她的戰誌,更每一聲如一片暗器,隨時乘隙而入,摧毀唐仇的性命。

但唐仇決非等閑。

她居然還可以反擊。

她竟仍有力量反擊。

雨霧竟結成了冰雹。

她窈窕得有點弱不禁風的身軀,在冰霜卷湧中拂花分柳般地吞吐著。

招曳著。

但冰雹全成了她的暗器。

她的毒。但冰中霜中,她的黑衫更顯得她的白晰純淨。

——如雪中之仙。

“小雪仙”!

梁癲咕噥了一聲,接著便是一聲大叱:

“天不容人!”

猛聽“喀”的一聲,夾雜著“啾”的速音,那一頭金目斑、鳩、竟不知從何處飛掠如電,疾啄向唐仇,而那一頭金色牡牛,也自七分半樓衝了出來,直衝向唐仇!

那一棟傾斜的樓!

這一頭凶猛的牛!

那牛自樓底衝出,衝到一半,它背上的鳥才疾發動攻襲!

那是一隻比人還靈的鳥!

它們似都不畏毒!

這一刹間,蔡狂已拔刀。

七色的刀。

刀氣映著冰影,幻綻出絢麗的鋒虹!

蔡狂大喝一聲:

“咱嘛呢叭咪急。”

一刀砍了下去,冰光倏分,雹影離合,他這一刀發出來,同時祭天、祭地、祭神、祭人,也祭刀。

他們都恨極唐仇。

恨極了唐仇。

唐仇現在要麵對的敵人,不止是梁癲和蔡狂:

還有金牛和了哥。

唐仇還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