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果然!”滿臉聰敏的漢子道,“他果然是好人!咱們‘五人幫’這般出名,神鬼皆知!他隻不過是人,當然早就如雷貫耳,慕名而來了。”

那位精鐵打造般的人比較實事求是;問:“你要抓大將軍?”

冷血昂然道:“如果他真的犯罪,給我查到證據,我就要抓。”

陷目空眉的人間:“你是什麽身分?就憑區區一個公差,能拿驚怖大將軍?”冷血伸手自衣襟想掏出“平亂玦”,卻發現襟內的玉玦不翼而飛!

冷血此驚非同小可。

卻見那狗眼漢子悠悠然、施施然的掏出一揚,用兩根手指拎著紅線幔著玉玦搖啊搖的,又用鼻子嗅嗅,聞聞,然後反過來,蕩過去,看了半晌,邊說:“你找的是這個?”冷血怒道:“還來!”

狗眼漢子說:“這東西在我手裏,誰說是你的!”

冷血憤然道:“你用這種下三濫的偷盜術,卑鄙!”

狗眼漢子連黃色胡子都激動得揚了起來:“什麽卑鄙!我能把你貼身的事物不知不覺的取走,這就是我的本領,你的失敗!‘下三濫’有什麽不好?‘下三濫’的手法,我光明正大的用,做的是光明磊落的事,當的是光宗耀祖的事,那又有什麽不可?”冷血忽然記起清瘦上人告訴過他的話,江湖上有一個門派就叫做“下三濫”何家,雞鳴狗盜、偷竊騙盜、跳梁越貨,無一不通、無一不精。他們這門的人,技法雖然難登大雅之堂,但為人倒是正派,決不可因他們隻擅小技而小覷之。

冷血當下長吸了一口氣,道:“你是‘下三濫’何家的人?”

狗眼漢子鼻子一搐,道:“我叫阿裏,我遠從西南流落此地,不關何家的事,你想恁地?”

冷血坦然道:“你確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我麵前取走我身上之物,這點,我是敗了,毫無怨言。”

狗目漢子這才展了笑顏,得意洋洋的道:“小子,算你從善如流,怕了大爺!”冷血搖頭:“對你的盜技,我佩服;但我不怕你。這玉玦對我很重要,請還來。”鐵般的大漢道:“你剛才就是說……憑這玉玦,可抓拿大將軍?”

冷血道:“不錯。”

空眉陷目的漢子道:“我倒看不出它有什麽特別。”

冷血道:“這是禦賜‘平亂玦’,可先斬後奏,自行除奸去惡。”

此語一出,人人都“哦”了一聲,都淒過去看那在狗目漢子手中搖搖蕩蕩的平亂玦。七嘴八舌的道:“看不出來還挺管用的哦!”

冷血不耐煩了起來:“還來。”

狗目漢子倒對這玉玦大為好奇了起來,道:“急什麽?一會兒再還不行麽?”冷血道:“你能輕易取走我身上之物,但我也能奪回你手中之物。”達句話使在場五人都笑了起來。

狗目漢子阿裏笑得象一頭用腿撣蚤子的狗:“哇!你敢跟我們‘下三濫’的人比偷技,真是大開我耳界……”

話未說完,劍光一閃。

劍光穿過深目空眉漢子,掠過黑膚金牙漢子,擦過一臉聰明的漢子,經過如鐵桶一般的漢子身側,然後定在阿裏的咽喉上。

阿裏象是給人點了穴道般的定在那裏。

劍尖所滲透出來的寒意已使他喉頭間冒起了雞皮。

然後冷血伸手。

伸出另一隻沒有握劍的手。

在他手裏拿回了平亂玦。

“嘯”的一聲,劍不見了。

劍已到冷血腰畔。

那劍看去仍似一柄廢鐵,使你不敢相信剛才是它發出來奪目驚世的光芒。

阿裏摸摸咽喉,正想說些什麽,挽回點麵子,忽然一陣昏眩,天搖地動,幸好那黑麵金牙的漢子及時扶住了他,那犬眼漢子卻誇張地“啊”了一聲。

那一臉聰明的漢子說:“他暈過去了。”

那鐵山般的大漢向冷血道:“貴姓大名?”

冷血道:“我姓冷。”

鐵漢說:“你抓大將軍應去危城,來老渠幹什麽?”

“對,”黑麵金牙漢也說:“你來老廟找我們做什麽?”

“我是想向你們請教一件事。”

“什麽事?”

“剛才在前驛看見一男一女,給人架著出城,身上大半袒裸,傷痕累累,這倒底是怎麽回事?這兒的執吏鄉團,可以隨便濫用私刑麽?”

五人麵麵相顧,那鐵漢道:“你倒是問著了大將軍的好事!”

那聰明漢子也說:“你倒是問對了人。”

這時阿裏也已蘇醒過來了,鐵漢把冷血請入廟裏,並一一介紹連他自己在內的五人:狗目漢子是阿裏,從母姓何。

一臉聰明相的人是二轉子。

陷目凸眉的叫儂指乙。

黑膚金齒的是但巴旺。

這鐵鐫般的大漢叫耶律銀衝。

“幸會幸會。”冷血坦言,“名字都有點怪。”

但巴旺說:“我們都是不同地方的人,分別來自徭族、回疆、大遼、女真、京師,有的是還在繈褓時就來了,有的是上一代遷居過來,有的是才來沒幾年,但臭味相投,一樣潦倒,所以都窩在這裏,成了好朋友。”

二轉子問其他四人:“蓉嫂和雞叔的事,要不要告訴他?”

儂指乙沒意見。

但巴旺和阿裏都說:“無礙。”

耶律銀衝道:“說吧。”

“我看他也不是壞人。大將軍的糗事,我巴不得向天下人都說!”二轉子轉向冷血:“告訴你吧,那年輕女子是蓉嫂,老漢是雞叔。雞叔是賣雞的,年紀大了,待蓉嫂就象他的女兒。以前雞叔病倒的時候,蓉嫂曾經服侍照料過他。蓉嫂就住在雞叔隔壁。蓉嫂是年輕的小寡婦,頗有姿色,人也很好,就是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有一次,她上老渠賣萊,就這樣惹了大禍,真去他媽那個巴子的!”

二轉子突然咒罵了起來,氣忿得一時說不下去。

冷血不明白這蓉嫂和雞叔有何不妥。

儂指乙替二轉子接了下去:“是這樣的,蓉嫂上老渠,不巧也不幸的讓驚怖大將軍遇上了,也看上了,要她當他第三十七個妾侍。蓉嫂說什麽都不肯。大將軍著地保符老近跟專給大將軍找門路的yin媒霍閃婆向她說親去,蓉嫂卻不貪戀富貴,誓死不從。她說:‘我決不嫁人!’符老近百勸不聽,早已動了氣,霍閃婆卻嘲笑她說:‘我就不信你三貞九烈!’蓉嫂很氣,雞叔剛好來找她,就把符老近轟走。”

冷血忽然問:“符老近是不是有著魚一般的嘴唇?”

“是。”但巴旺和阿裏都說:“你見過他?”

二轉子已依複正常,把話說下去:“不久,蓉嫂就病倒了。雞叔好心,過去替她煮粥、煎藥。不料,符老近和霍閃婆等一湧而入,把雞叔紮個結實,毒打一番,霍閃婆找幾條漢子盡情**蓉嫂,用指甲刮抓她的險,一麵說:‘我看你三貞九烈!你有本事不吃大將軍的敬酒,就挨罰到底吧!’符老近說:‘抓奸要捉光屁股的!’那幾個沒長人性的家夥,就三扒兩扒如狼似虎的剝雞叔和蓉搜的褲子……”

說到這裏,二轉子又激動得說不下去了。

儂指乙又隻好替他接話:“蓉嫂拚命掙紮,打斷了三根肋骨,直是咯血,也不讓人扒開褲子。霍閃婆惡向膽邊生,把灶上一鍋沸粥,往蓉嫂下身一潑,趁蓉嫂痛得滿地慘叫打滾,便著人連皮帶肉的撕去她的褲子,這時,蓉嫂已滿腿燎泡,皮肉皆爛,霍閃婆還把一煲冒著熱氣的藥,灌入她的**……”說到這裏,連儂指乙也說不下去了。

二轉子悲憤的道:“雞叔拚命掙紮,想救蓉嫂,結果連**也給人踢爆了,還給人灌熱粥,讓他瘂了聲音。兩人給折磨了幾天,今天才押到危城去判罪。”

說了這段話之後,大家都靜默了下來。

冷血聽到自己體內血液煮沸的聲音。

他心裏正操渲著一支複仇大軍。

他睚眥欲裂的問:“危城人不算少,地不算小,就沒一個人出來救救他倆?”五人都垂下了頭。

冷血咬牙切齒道:“他們殘狠若此,偌大的危城,就沒一個人出來說話?”好一會兒,儂指乙才尖聲道:“彌知不知道,誰得罪驚怖大將軍,都沒好下場?”冷血火遮了眼:“我就不信他能隻手遮天!這樣的案子呈上去,難道縣衙不會查個清楚?”

“老弟,”耶律銀衝輕咳一聲,緩緩的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象這種傷天害理、草菅人命的事,在這裏,一個月怕有個十七八宗。這地頭也當然有人趨炎附勢,跟他們聲息相應。這裏算是好的了,過去,早陽村和搏虎鎮,就因為人們起來反抗他,他一個請奏聖上,說是暴民**、造反叛變,朝廷立即派人助他屠村,血洗幹淨,搶擄一空,他權大勢大,你能奈他何?在這兒,大家都忍慣了,受慣了,也沒辦法。那天,他們一下子就把雞叔和蓉嫂整治得死去活來,待我們知道的時候,他們倆已給押到危城衙裏,難道我們還膽敢去劫牢不成?那可是滔天大罪啊!”

“這事是當場一個本要助紂為虐的小兄弟傳出來的。”儂指乙補充,“他當時看,好難過,但又能做什麽?他覺得說出來會舒服一些。我們聽了也氣憤,可是能做什麽?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

阿裏又在抓癢了,就象一條狗的動作一樣:“象我們這種人,能幹什麽?有什麽可以讓我們幹的!不如聚在一起,打發光陰還鬼願好了。”

冷血忽自齒縫裏一字一句的問:“你們說的都是真的?”

“有什麽真的假的,”二轉子用鼻子嗤道,“驚怖大將軍好事多為,欲蓋昭彰?難矣!在這兒是婦孺皆知,他也仗勢掌權,照樣明目張膽、胡作妄為如此猖狂,還有什麽真的假的!”

冷血霍然而起:“好!我找他查證去。”

耶律銀衝道:“我勸你不要去。”

阿裏也說:“對對對,我也是這樣想。”

但巴旺亦道:“你不要去。”

冷血說道:“為什麽?”

耶律銀衝道:“敵我懸殊,實力相距太遠,驚怖大將軍黨羽遍市朝野,你犯不著惹他。”

阿裏說:“對對對,你太年輕,不要衝動。”

但巴旺說:“多少人惹過他,都沒好下場,我不想你是下一個。”

儂指乙陰陽怪氣的說:“你以為我們‘五人幫’就不想為民除害嗎?可是不自量力,以卵擊石的事,我們不幹。”

二轉子也說:“算了吧,冷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冷血道:“謝謝你們。”

他很少說“謝”,而今卻說了,說來分外生澀,象哽住了一樣。

“你明白就好。”

“逞強是沒用的。象我們這種人,能做些什麽?唉!”

“罷了,年輕人,習慣就好。”

“我們以前也跟你一樣衝動。”

“惡人總有天收的,要報應的,咱們要珍惜自己,好好等著瞧吧。”冷血忽然以一種出奇的沉穩、出奇的冷靜、出奇的自信、出奇的痛心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等天收拾他?天道無親,常與善人。等他有一天有報應?就算世上真有報應,我們等得到那一天麽?等到那一天的時候還要讓他害多少人?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造路無屍骸。等天來幹,不如我們自己來!你們就是忍他、等他、由他胡作非為,他才敢那麽無法無天!大家就是不聲、不響、不動手,他才能如此作成作福!天助自助人,名天爺實在太忙了,咱們不靠天,就靠自己,做給天看,看天幫誰!對這種敗類,我拚著不當捕快,豁了這條命,就算殺不了他,也要他食不安、寢不樂!”

他以一種定要殺人的信念,說完了他的話,然後,他說:“要做,從我做起。”

這時,忽聽廟外有一個男人清朗但激動的語音道:“不,我不相信,大將軍不是這種人!”

冷血在聽到第一個字的時候,已刷地掠出了廟門!

語音在廟外的,卻沒料一個苗條的身形正急掠進來!

冷血立即頓住身形。

那人也想馬上立住步樁。

可是兩人一照麵,都“哎”了一聲,一陣昏眩,一時收不住身形,雖沒撞個正著,但鼻尖對著鼻尖,胸膛對著胸脯,仍是碰了一碰,兩人又“哎”了一聲,各自退了七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