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在炎陽下的路邊啃饃饃。

午陽熱得農村的狗伸長了舌頭。也許是因為伸得太長了,那頭懶狗突然覺得那條花斑斑的舌頭會掉出來似的,“颼”得又把它收卷回參差不起的牙縫裏去了。

冷血自小在野外長大,對飛禽走獸特別有興趣。

所以他沒注意到那個女子。

那女子很美麗。

在一起插秧的農婦裏,她是特別美的;就算她在京華金粉群勞競豔裏,也一樣有別出心裁的豔。

稻田旁是魚塘,阡陌依依,特別美麗。

那女子忽然放下了手邊一束秧苗,然後,用插秧用的小鉤鐮刀在自己左手腕脆口上一劃,之後,就滴著血,直直走到泥塘裏,待她的同伴們弄清楚她的意圖,驚叫出聲之時,她隻剩下泥濘裏咕嚕一聲浮起的幾個濃稠泡沫而已。

大太陽底下,竟發生了這樣詭異的事。

流著汗的冷血,覺得一陣悚然。

越接近驚怖大將軍所轄之處,越多見這樣的怪事!

冷血注意到:那美婦滴在水畦田裏的血,一縷縷的飄蕩著,猶未肯與塘水融合成一體。

當那婦人給撈上來的時候,樣子全變了。

她割腕兼加自溺,乃求必死。

是什麽事,使她會下這麽大的決心?

在場意圖救治她的人發現死者是懷有身孕的。

於是人人神色張惶,象遇著了邪、撞著了魔。

冷血以他過人的耳力,聽到了一些竊竊私語:“……阿玉她怎麽會大肚子呢?她……”(以下聲音太細,聽不清楚。)“……唉,作孽,真是作孽!”

“……誰教……她給看上了……這孩子……也真……可憐……”

不久,就有一個粗壯結實的佃農奔來,跪在那農婦屍體之前,哭得象一隻號啕的狗但遠遠聽去,仿佛還有許多冤情,哭不出。

冷血忍不住上前問:“究竟是什麽事情?”

沒有人回答。

大家都疑慮的打量他。

冷血不得要領,又問:“她為什麽要尋死?”

大家都懷敵意的看著他。

就連哭聲都停了。

哭在這裏好象是一種不赦之罪似的,連哀悼死者也不能給人知道。冷血忍不住說:“我是捕投,我要知道……”

他不道明身分還好,一說,全都走光了。

有人一麵走,一麵臉如死灰,如臨大禍。

有人比較大膽,疾走時一麵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好象夾帶了一句罵人祖先的話。“這,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冷血急了,硬攔住了一名莊稼漢,劈麵就問:“你們是怎麽搞的?”

“沒搞,”那莊稼漢黑臉圓鼻,一臉慌惶,搖手不迭,搖首不已,“我什麽也沒搞。”冷血見他慌張,不忍嚇唬他,隻問:“這兒發生了什麽事?”

“沒事、沒事。”

“一定有什麽不尋常的事。”

“事?事例是沒事,沒有事。”

“那麽人呢?”冷血聽出了一點蹊蹺,“是不是這兒有什麽不尋常的人?”“人……”那農稼漢說:“人……”

“快說!”冷血叱道:“別怕,有我在!”

“我說、我說。”莊稼漢苦著臉道:“就……就是你嘛……”

“什麽?”冷血為之氣結,“廢話!”

“還……還有……”莊稼漢怕眼前的人翻臉,忙說:“……還有……一個……”冷血立即就問:“誰?”

莊稼漢用手一指:“她。”

冷血猛然回首,動作過急,鼻端一香,鼻頭已撞在後麵的人的鼻尖上,胸膛也抵住了那人的胸脯。

冷血嚇了一跳。

那人也嚇了一大跳。

冷血向後退了一大步。

那人也向後一跳。

冷血定睛看時,臉紅耳赤,嚇得一顆心更在他兩肋間**因為他撞著的人原來是一個女子。

那人定過神來,也臉紅耳赤、杏腮含嗔。

因為她是女子!

她是個女子。

她是個美麗女子。

她是個清清亮亮、漂漂亮亮、柔柔亮亮甚至讓人感覺到她金金亮亮的女子。仿佛一切“亮麗”的事物都跟她有密切的關係;而她是從皓月麗日中浸出來、滲出來的女子。

冷血天不怕、地不怕。

可是當他看到這亮麗女子,他怕了。

(他覺得自己很笨拙、很魯莽、很冒犯,手大腳大的不知往那兒擺是好。)所以他隻好離去。

“喂,”那女子很有點氣忿,“你這野人,撞著人也不道歉一聲,忒也無禮。”冷血想說對不起。

可是說不出口。

有一種人,隨時都可以說:“對不起”、“謝謝你”、“承讓承讓”、“過獎過獎”、“多虧了你”、“都為了你”……說來如眨眼般輕鬆。

但有一種人卻恰好相反,要他們說這類稀鬆平常但又全沒誠意的話語,真是比連殼吞蛋還難。

“喂,喂!”

她叫。

語音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急,可是在冷血聽來,也一次比一次好聽。他多想停下來。

可是他不知道停下來之後該說什麽。

該做什麽。

所以他隻好一副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其實也沒人要送的一徑去了。

走得很遠、很遠很遠、很遠很遠很遠了,冷血看到掠過林梢的鳥兒,徜徉變幻的雲,崖邊的花,一條美豔至極的蜈蚣,一隻優美飛翔的紅身蜻蜓,他都覺得極美,美得讓他想起她。

仿佛她就是美麗。

美麗是她。

這時候,那個亮麗的女子正在到處探查一些鄉民:“近日這兒附近有沒有可疑的人?”問了半天,鄉民隻好說:“有。”

“誰?”她眼睛一亮,象映出了雪光。

“一個年輕人,腰畔有一把沒有劍鞘的劍。”

“果然是他。”

少女以一種完全跟她的外貌不吻合的江湖口吻自言自語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