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真正的願望
在凱爾莫拉向羅蘭叩首的一瞬間，他的身體如遭雷擊，猛地顫動了一下。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他迅速的衰老了下去。他身上的肌肉開始萎縮，皮膚變的焦黑，額頭上的青筋綻起，強忍著巨大的痛苦卻不吭聲。
教宗向除了自己的主神之外的任何存在叩首，便等於是將其高舉到和自己的主神同樣的地位——如果叩首的對象並非是比自己的主神更高級的存在，那麽這便是相當嚴重的褻瀆。
所謂教宗，便是神在地上的代言人。
教宗叩首，幾乎也就等於是替自己的神明叩首。
在凱爾莫拉跪下的瞬間，他便開始變得虛弱。而在他的額頭碰到地上的時刻，來自拉的毒火便將他的靈魂引燃。
靈魂被焚燒的痛苦讓他幾乎哀嚎出聲。那是神明對於叛教者的懲罰。
若不是此刻他的神恩被羅蘭抽走，同時引燃的神恩足以將他瞬間燒成灰燼。
就算他此刻體內一點神恩都不剩，也隻不過是焚燒和烘焙的區別而已。如果這時候將他的胸口隔開的話，就能看到以他的內髒為中心，骨頭大片大片的變成了焦黑色，內髒被骨頭縫裏滴落的強酸一點一點的腐蝕。黃金階的優秀體質此刻卻讓他承受著更長久的折磨。
但是，即使忍受了這種程度的酷刑，凱爾莫拉仍是沒有慘叫半分。
他的額頭有黃豆大小的汗珠不斷滴落，啪嗒的摔在地上碎成兩半。他此刻的臉色蒼白如紙，全身不斷的顫抖著，骨頭吱嘎吱嘎的發出外人也能聽到的悲鳴。
自己要死了——
凱爾莫拉對這一點毫無疑問。
不光要死，恐怕自己還回不到拉的神國中，隻能墜入地獄。就算能回到神國。自己身為教宗的功績在那叩首的瞬間也已然化為烏有。
但就算死後要承受再多的折磨，他仍不後悔自己剛才那一跪。
羅蘭說的沒錯……那的確是拉所不能給他的神跡，也是任何神明都不能給他的神跡。
就在母親的手碰觸到自己蒼老到滿是褶皺的臉上的時候。凱爾莫拉便想起來了……
最開始的時候，在成為拉的牧師之前的時候。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是啊，最開始的時候……
“媽媽，為什麽我們沒有錢還要向領主大人繳稅呢？”
年僅八歲的凱爾莫拉從田地間艱難的把小腦袋拔出來，向著烈日之下滿頭大汗的母親問道：“為什麽領主大人每天不用工作也能吃肉呢？”
聽到了這樣童稚的話語，長相普通的中年婦女眼神微微一暗。
但她仍然帶著微笑，低下頭去答道：“因為我們都是小人物呀……我們是小人物，就隻能做到小人物能做的事，吃小人物應吃的東西。這便是規矩。”
“這規矩也太不好了吧！這樣小人物一輩子不都是小人物嗎！”
凱爾莫拉鼓著臉，不滿的答道。
他的母親卻隻是無奈的笑笑：“那麽，小凱爾。你說，牛和雞哪個比較值錢呢？”
“當然是牛比較值錢呀。”毫不猶豫的，凱爾莫拉答道。
“沒錯，”母親點了點頭，“那麽，為什麽牛比較值錢呢？”
她這話一問，小凱爾莫拉便愣住了。
他並不是那種有早慧的孩子，甚至比同齡人都要顯得遲鈍一些。
思考了很久。他才猶豫的答道：“因為……牛能拉車？而且牛比較大……肉比較多？”
“差不多吧。”
母親平靜的笑著，摸了摸凱爾莫拉的腦袋：“小凱爾，我們就是雞。而領主大人就是牛。無論如何，雞也是賣不到牛的價錢的。”
“那要是萬一呢？”
小凱爾莫拉不服的問道：“凱米拉姐姐跟我說過，萬事總會有萬一——”
聽到這句話，他的母親突然抬起頭來，定定的望著他。
那種專注的神情讓小凱爾感到害怕。
他第一反應是自己有沒有說錯什麽話，惹得母親生氣了。
“那麽，你想要成為大人物嗎？小凱爾？”
母親嚴肅的問道。
從未見過母親如此嚴肅的凱爾莫拉怕了。
“我不敢了……”
他委屈的皺皺鼻子，嗚咽著答道：“我不敢了，媽媽……”
但意料之外的。他卻感受到了母親那溫暖而粗糙的手掌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頰，她的眼中是驚訝而欣慰的神色。
“小凱爾。你不用怕。無論你做什麽，媽媽都會支持你的。”
她溫和的笑笑。將小凱爾抱緊懷裏：“說吧，你想要成為大人物嗎？”
久違的溫暖的懷抱讓凱爾莫拉愣住了。
在他年幼的時候，他身為一名商人的父親便被卡拉爾的劫路人所殺。從他記事的時候開始，就是母親一個人將他拉扯大。
一直到後來，他才明白，母親之前的那個微笑，叫做自豪。
直到如今，小凱爾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被母親擁抱。
那種溫暖讓他無法忘懷。
在那一個瞬間，他便下定決心。
無論如何……凱爾莫拉也想要再被母親抱抱。
從那時起，他便下定決心：“……我要成為大人物。”
“我要變得偉大！”
“我要成為大人物……要讓媽媽自豪，讓人們都刮目相看！”
但直到他的母親在他十六歲那年因疫病而死，他也沒有發現自己真正的願望究竟是什麽……也沒有發現自己母親真正的期待是什麽。
在他堅定自己的意誌，抱持著“無論如何也要成為大人物”的願望成為了拉的牧師、主教、區主教、總主教，然後進入了樞機團，成為了一名樞機主教的時候，他才終於明白了，在自己小的時候，母親真正的期待是什麽。
她並不求他能出人頭地。她隻想他能過的開心。
但是，在他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晚了。
再也不可能再見到母親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自己死後，也許能在拉的神國中見到母親一麵，雖然機會不大……畢竟他的父親是信仰契約之神的。
而在今日，凱爾莫拉意外的見到了母親。
並非是幻象，也不是亡靈——而是實實在在的，衣襟有著赤小麥和薄荷葉清香的自己的母親。
從塵土中召喚已故之人的大神跡，讓凱爾莫拉完成了自己八十餘年的心結。
現在的他，就算是死了，下了地獄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但就在他的靈魂變得支離破碎，他的意誌開始融化的時候，他卻感到了一隻冰冷卻柔軟的手輕輕抵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凱爾莫拉，你還不能死——”
在羅蘭的輕聲禱告聲中，一股完全淩駕於契約之神的偉大意誌沿著羅蘭的手指衝入了他的腦海，並沿著某種神秘的聯係，一路上升！
靈魂被灼燒的痛苦瞬間平息。如同冰涼的泉水灌入體內一般，凱爾莫拉的痛苦瞬間被緩解，靈魂的傷勢得到治療，心靈瞬間得到補完。
一種昏昏欲睡的安逸感充斥在他的心靈內部，並以他的權戒為中心向周圍所有雇傭兵和契約之神的牧師擴散。
“不！你不能這樣——”
在他失去意識之前，似乎聽到了腦海中契約之神憤怒的咆哮？
但那已經與他沒有關係了。現在的凱爾莫拉隻想好好的睡一覺。
也許……在他醒來的時候，就又能見到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