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烏鴉怪物

令人震驚的事實。

聖殿是不義的,神明是自私自利的——克勞迪婭和老婦人所說的話幾乎顛覆了昔拉的世界觀。

嚴格來說,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昔拉在白塔時羅蘭和他的那一番話讓他開始懷疑教宗,而這一次克勞迪婭和他說的這一番話,就讓他連神明也開始懷疑了。

“……但是,瘟疫無法治療……”

盡管如此,但作為三十多年的牧師,昔拉還是下意識的要為眾神辯解:“從這一點來說,他們似乎也沒錯。既然瘟疫無法治療,那麽就從最深處開始完全斷絕瘟疫傳染的根據……隻要社會結構沒有崩塌,死掉再多的人也能在短時間內恢複原狀。”

“——說得好,但這毫無意義。”

昔拉才說到一半,克勞迪婭便開口打斷了他:“你要知道的是,‘瘟疫無法通過神術治療’——我希望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昔拉略微思忖,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瞳孔瞬間縮小:“無法通過神術……莫非——”

“沒錯。除了神術之外的任何手段都是可以起效的。至少可以緩解瘟疫。”

克勞迪婭歎了口氣。

“你不是要問我門口那些孩子嗎?那我就告訴你,這些人都是感染了血痕綜合征,並且已經發展到末期的患者。”

一邊這麽說著,克勞迪婭的神色便的沉靜,她湛藍色的瞳孔仿佛最純粹的水晶,其中閃爍著什麽光芒。

她望著昔拉,又仿佛看著昔拉身後的什麽東西,輕聲陳述道:“事實上,我發現這裏的時候,這裏已經成為了無關貴賤、無關尊卑的避難所了。那些在聖殿騎士洗地一般的屠殺中能活下來的,也就隻有這些人了。”

“我還記得,在我剛來到這裏的時候,這裏的人拚命驅趕我。他們攻擊我。斥罵我,就是希望我能從他們身邊離開。就是希望我不要感染上這樣的疫病。”

克勞迪婭走起,繞在了老婦人的身後,扶著她坐下。在老婦人身後輕輕梳理她的頭發。僅僅兩個呼吸間,之前近乎瘋癲的老婦人就被她重新安撫了下去。

“我一開始到這裏的時候,我也很苦惱。我擁有能夠恢複創傷的神術,卻唯獨不能驅散瘟疫。當我看著一個個的患者出現了血痕之後便在第二天日出後死去,我卻對此無能為力的時候。我幾乎是崩潰的。”

“但就在這時,我發現有一個雙腿被砍掉的老人在出現了血痕之後過了足足四天才死去,我當時就有了一個想法。”

“然後,我得到一位母親的允許後,我切掉了她的孩子的四肢——因為這病會讓血液凝固幹涸,哪怕切斷動脈也不能擠出多少血,而且哪怕擠出了左臂的血,右臂的血痕也會讓身體崩壞。必須是同時切掉四肢之後,不停有人擺動他們的四肢才能把已經變成黑色的血擠出來。她的孩子成功的活過了第二天,但在我為他治療傷勢、封住傷口之後。他卻死掉了。”

“那時我就明白了,這個疾病一定和血液有關。隻要一直放血,即使出現了血痕也不會在短時間內就死去。”

克勞迪婭說到這裏的時候,她快樂的眼中幾乎放出了光芒,臉上露出興奮的紅暈:“然後,就再也沒有人因為瘟疫而死了。我要做的,就是切斷他們四肢並讓人幫他們不停的抬動四肢擠壓鮮血,然後在他們即將失血而亡的時候,再祈禱導師降下神跡將他們的身體複原,然後再重複一遍同樣的過程。雖然很累。但我很開心,因為再也不會有人在我眼前死去了。”

“但是,你的神恩夠嗎?”

昔拉不禁開口問道:“你又不是選民,你的神恩應該不足以支持這種程度的神術消耗。大奇跡的話。就算是你最多也隻能連續施展兩次。”

“沒錯。但導師響應了我的祈禱,賜給我了新的神器——”

克勞迪婭微微一笑:“那就是盛滿了猩紅之血的猩紅聖杯。傳聞這是上古凶獸‘天災’的血,諸神之戰時期,埃爾卡特的猩紅騎士團就是從猩紅之血中得到的力量。”

“……不,等等。”

昔拉突然感到背後一涼:“你都做了什麽?”

“正如你想的一樣——我為他們換血了。”

克勞迪婭毫不避諱的答道:“我是在問了他們每個人的意見、得到了他們本人的許可之後才這樣做的。”

“他們因此而具有了獸性。在儀式完成之後,就算不用吃飯。源源不斷的猩紅之血也會從他們的心髒處產生,將有毒的黑色血液從四肢的傷口擠出來。他們的身體在發生蛻變,每天都變得不同——最好的變化就是,他們的血液重新有了顏色,他們甚至能抬得動自己的身體,變得有了力氣。”

“為了不麻煩其他人,他們從昨天早上開始就將消毒處理過的橡木棍與自己的斷肢綁在一起,自己活動自己的四肢並試圖將陳血榨出來。而足足過了一周,鳶尾沼澤裏的花也被這血毒死了,沼澤也變成了暗紅色。從昨天開始,那種滾燙的血液甚至讓沼澤開始咕嘟咕嘟的冒起泡來,散發著一種難聞的氣息。”

“那些孩子也是為了報恩。他們將自己的血撒在沼澤的最外圍,讓這種難聞、令人作嘔甚至會讓人感染瘟疫的臭氣逼走前來調查的牧師和聖殿騎士——這是他們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了。”

克勞迪婭淡淡的說道。

昔拉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種奇異的新秩序的形成,無疑就是狠狠的抽了從心底裏相信“神明的律法和強製執行力是秩序之源”的昔拉一巴掌。

“……但是,他們不會失去理智嗎?”昔拉仿佛掙紮般追問道。

“那又如何?”

克勞迪婭反問道:“他們還都是孩子。被我切掉四肢的時候,他們幾乎已經全身麻痹,內髒開始腐爛,但他們沒有哭。他們是笑著接受我的手術的。”

“這群孩子,已經足夠堅強了。他們做到了他們能做到的一切。剩下的,該是我們成年人的事了。”

克勞迪婭意味深長的看著昔拉:“你知道你現在該做什麽了嗎?”

“……我想我明白了。”

昔拉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我想我明白了。”

黑火酒吧裏,那個黑袍人突然開口,嗡嗡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大約明白了……神明大人們是怎樣想的。”

這麽說著,他將頭蓬摘下,露出了烏鴉一般的將麵部完全籠罩的鳥嘴麵具。

他嗡嗡的說道:“自我介紹一下,各位……我的名字叫卡卡裏特。我以我的榮譽、靈魂和祖先發誓,我接下來所說的一切皆無半點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