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羅蘭的覺悟

巫師們就這樣沉默地看著奧蘭多邁著沉重而不協調的步伐,拖著身後的腳鐐走出了大門。

滿是釘刺的沉重腳鐐拖在木質地板上,在地板上留下數道刻痕,發出鋸木頭一般尖利刺耳的聲音。

奧蘭多沒有遮掩自己的虛弱。

隨便一個人都能看出“奧蘭多”此時已經在死亡的邊緣,就算猛然爆發出最後一絲力氣將鐐銬掙斷,也絕對不可能從眾多巫師的圍困中逃走。

而結界巫師們心中的震驚更是要遠超其他的巫師——在他們的偵測生命活力和偵測靈魂活力帶來的視界中,能夠看到“奧蘭多”此刻真正的狀態。

說是瀕死都是委婉。就活力偵測的結果來說,奧蘭多此時已經和一具屍體差不了多少了。

既然如此,奧蘭多為什麽要過來?

難道他是來送死的嗎?

巫師們一時陷入了迷茫。

“——抱、抱歉!”

在羅蘭走出倉庫大門之後,才有幾個年輕的詭刀巫師氣喘籲籲的跑上來:“一時沒看住,才……”

“無妨。閉嘴。”

斯科特伸手,示意他們無須再說話。

在被斯科特漠然的目光掃過的瞬間,那幾個年輕的詭刀巫師便如同被掐住脖子一般瞬間,就連喘息聲都被止住。

哪怕他們因此而被漲的滿臉通紅,也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隻能瞪著拖著沉重的腳鐐,一步一步向前走的奧蘭多。

斯科特看向奧蘭多的目光漸漸的變得深邃。

他邁出一步,攔在了奧蘭多前麵:“你想幹什麽?”

“一般來說,死刑犯在行刑前總是可以提出一個要求吧。”

奧蘭多卻隻是抬起頭來,露出一個溫文爾雅的和煦笑容。

看著他的笑容,斯科特沉默了數秒,然後幹脆利落的從奧蘭多麵前閃開,給出了簡潔明了的回答:“說。”

奧蘭多笑笑,向著自己的注銀椅走去。然後坦然坐在了上麵。

他撫摸著注銀椅的扶手,從注銀椅上向樓下望去,如同一個撫摸著王座的年邁的君王一般。

被奧蘭多淡然的氣質所攝,巫師們不禁屏住了呼吸。

從二樓到一樓。所有的巫師漸漸停止了交談,將目光投向了奧蘭多。

“我隻是想……在死前,和你們聊聊天而已。”

奧蘭多以沙啞幹枯而帶著莫名磁性的嗓音,輕聲說道:“隻是聊聊天而已。”

但是,包括斯科特在內。沒有一個人回應奧蘭多的話。

整個第二塔周圍一片寂靜。

奧蘭多絲毫不感到尷尬,他隻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輕笑著開口說道:

“我們出生在一個罪惡的世代。”

他的第一句話就讓巫師們眼皮一跳。

一種要被牧師傳教的預感頓時充斥在他們心中。

果不其然,下一句奧蘭多便說道:“你們求幸福,求富庶,卻不知要向誰求。”

於是便有人在人群中高聲嘲諷:“你這意思,難道要我們向神明求嗎?”

頓時,陣陣笑聲便從人群中傳來。

奧蘭多卻隻是搖搖頭。

“你們向那些比自己地位更高的人求,向那些比自己富庶的、比自己高貴的人求幸福,難道和向神明祈求有什麽區別嗎?”

一言既出。盡管嘲笑聲沒有散去,卻有許多巫師頓時便愣在了原地。

而奧蘭多的下一句話,卻徹底讓他們安靜了下來:“我就這樣跟你們說,這世代有罪了——不隻是巫師們有罪了,牧師們也有罪了。”

“那些牧師高聲呼求神跡,以神明的好惡定是非,又與奉承權貴的小人有什麽區別?”

奧蘭多那並不如何高亢的平淡聲音在寂靜的環境中傳開,頓時便在人群中炸開了鍋。

在這個有神的世代,哪怕是巫師也不敢如此貶斥神明。

頓時,巫師們便以看待瘋子的目光看向了奧蘭多。

但是。奧蘭多的聲音卻沒有停止:“幸福人之所以幸福,並非是因為某些人還活著,反倒是因為某些人死了。由此,我就可以跟你們說。這世代有罪了。”

“人們在話說的時候要再三強調自己的美德,而不是強調自己的罪過。由此,我就可以跟你們說,這世代有罪了。”

“人們在自稱善意的同時,心中便存惡意;在強調自己是為了他人的時候,所做的都是為了自己。由此。我就可以跟你們說,這世代有罪了。”

漸漸的,巫師們一個個的停止了討論,抬頭看向了被荊棘鎖在座椅中的奧蘭多,眼中閃爍起了莫名的光。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便有巫師高呼道:“那麽,奧蘭多,你是有罪的嗎?”

奧蘭多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以平淡的聲音接著說道:“我就實實在在的告訴你們,我是有罪的。你們也是有罪的。”

“正如我所說的,我之所以欺騙你們,又給你們講這些事,並非是為了你們,全然都是為了我自己。”

然後便又有人高呼道:“那麽,奧蘭多,你即是有罪的,又如何證明你所說的都是對的?”

奧蘭多卻隻是笑著,以沙啞平淡的聲音反駁道:“你既然如此問我,便說明你心中已經信我了。你們當然有權利認為我在欺騙你們,但那和我無關。”

說到這裏,奧蘭多卻突然止住,不再言語。

他回過頭去,對斯科特輕聲說道:“好了,行刑吧。”

斯科特卻不動彈。周圍的時間頓時扭曲,聲音被隔絕在外。

在斯科特的領域之中,唯有斯科特自己和奧蘭多——或者說羅蘭維持著正常的樣子。

斯科特不禁眯起了眼睛:“你真想死?”

“不,我當然不想。”

羅蘭坦然說道:“我隻是在賭。”

“賭什麽?”

“賭導師能夠回到這個世界。賭我能夠死而複生。賭我死後能見到姐姐。”

羅蘭看著麵板上定格在“三秒”的死亡時間,笑笑過後將目光移開:“說實在的,斯科特,你真的以為我會就這樣死去嗎?”

“當然不會,”斯科特毫不遲疑的搖搖頭,“我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麽你要死……這毫無意義。”

“作為一個甚至沒有正經的死過一次的人,我有什麽顏麵當長眠導師的教宗?如果我自己都不相信長眠導師可以救我,我又怎麽讓別人相信導師可以救他們?”

羅蘭輕笑著答道:“我說實話。那些在人群中接話的,都是我事先找好的人。我說的這些話,我在之前也實實在在的準備了很久。”

“也就是說,你又騙了他們咯?”

“正是如此。”

羅蘭毫不避諱的答道:“我之前就說了,我做的事都是為了自己。”

他將目光從斯科特臉上移開,低頭看著被荊棘捆縛在座椅上的自己。

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羅蘭才開口輕聲說道:“海琳娜教會了我很多……如果我把目光停留在個體上,奮鬥一生恐怕也得不到什麽東西。”

“即使我不了解我應該怎麽做,我一點都不適應這樣居高臨下的決定他人的生死,我也必須習慣下去。”

“……你難道想要拯救世界嗎?”斯科特忍不住出聲嘲諷道。

在他看來,羅蘭的行為簡直就是瞎折騰。

但羅蘭卻一臉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我不是想要拯救世界……是我必須拯救世界。”

“我是羅蘭,羅蘭.奈若拉。長眠導師的選民和教宗,天災的主人,白銀女王的胞弟,埃爾卡特未來的王……其實你說的沒錯,我要拯救世界,僅僅是因為我想要拯救世界。”

“這些人他們活著我會很開心,他們死了我會難過。我不想看著他們死去,哪怕是為了我自己的開心,我也必須拯救世界。”

羅蘭笑了笑,回過頭去看著斯科特:“簡單來說,就是‘我樂意’。”

“……這樣就夠了。”

斯科特點了點頭,嘴角微微扯動,露出一個並不如何好看的微笑。

然後,他撤去了自己的領域,用力羅蘭身後的按鈕。

纏繞著的荊棘迅速收縮起來,紮進了羅蘭體.內。(。